2024年09月08日 星期日
卜居小唱 空中毕业典礼 蔚蓝(油画) 小秋收 长长的金陵东路 远去的壶王
第20版:夜光杯 2020-06-16

远去的壶王

沈嘉禄

6月5日芒种,江南气候温和,细雨绵绵,对农耕文明而言,是个好日子。但是对上海著名紫砂陶艺家、收藏家许四海来说,他却再也不能“芒种”了,老天爷也许觉得他太累了,就让他好好休息一会吧。

上午接到许四海小儿子许泽锋的微信,得知老许因为在家中花园里摔了一跤,送到医院后不治,于6月5日上午6时06分与世长辞,享年74岁。惊悉噩耗,我十分悲伤,天在下雨,我在流泪。我几乎每年春节都要去嘉定江桥给老许拜年,今年疫情来了,就不敢去看望他。想不到就此永别了!

数十年来,许四海紫砂作品一直是收藏市场的“宠儿”,他的紫砂壶钤有一方印章:“门外汉”,他在自己的书法作品中有时也会落款:“拾荒人”,这是他少年时徒步来上海的记忆和早年学艺经历的写照。

许四海出生在江苏建湖县一个贫困的农民家庭,早年失怙,读完初小后即随母亲到上海投奔大哥,母子俩是一路走到上海来的!到了上海后,他靠在钢铁厂捡煤渣、推板车、到郊区开河挖渠,挣来几个小钱帮助大哥养家糊口,几年后,他勇敢地承担起赡养老母的责任,以孝行获得所在地区居民的一致称道。

也因此,在许四海16岁那年,街道就推荐他去上海市公交公司工作,他是感恩的,更懂得回报政府与社会,工作特别努力,屡次获得先进生产者称号。1964年光荣参军,在空军广州某部机场任地勤人员,后参加援越抗美战争,在越南前线任侦察兵,出生入死,浴血奋战,经受战火洗礼,后升任侦察排长,荣立三等功后凯旋。“我与战友埋伏在战壕里,用望远镜观察从航母上起飞的美国轰炸机,把情报及时发回指挥部。许多战友在高炮阵地上牺牲了,我活着回到祖国,在踏过边境后,我觉得自己非常幸运,在一家小店里买了一件陶瓷小摆件。没想到这件小玩意儿就此埋下了艺术种子,我日后喜欢陶瓷艺术、创作陶瓷艺术的动力与灵感大概就是这样来的吧。”

回到广东的部队,许四海开始从事陶瓷研究与收藏,为购藏一件珍贵陶瓷,常常不惜倾囊而沽。1997年,我为许四海撰写人物传记《紫瓯乾坤》,听他讲了许多故事。简单说吧,为了得到一件流落民间的古陶瓷,他常常倾囊而出,甚至借钱,有一次还将自己的手表和太太新结的毛衣脱下来跟小贩交换。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期,许四海转业回上海,在公用事业学校先后任学生科、总务科和膳食科科长,八十年代末开始自学紫砂陶艺。一个偶然的机会,他有幸得到沪上著名画家唐云先生的指教与激励。唐云对许四海说:“中国的科级干部多如牛毛,有你一个不多,缺你一个不少,但是好的紫砂艺人倒是稀缺得很。你干脆丢掉其他事情,一门心思做紫砂壶吧,你做壶,我来画,烧好后不愁没有市场。”

后来唐云与许四海果然合作了一百多把紫砂壶,名为“云海壶”,如今成了艺术市场极为罕见的珍品。

听了唐云的话,没过多久许四海果真办妥了留职停薪手续,去宜兴参与宜兴紫砂二厂的创建工作,任助理厂长,史俊棠的助手,为乡镇企业走出一条面向市场的新路做出了可贵的探索。

在宜兴期间,许四海遍访名师,潜心研摩,上溯明清,下逮当代,并得到花器大师蒋蓉的亲炙,也受到顾景舟、朱可心等大师的点拨,技艺大有长进。1985年许四海以作品《夏意》在轻工业优秀作品评比会中一举夺得金奖。此后每做一壶,都成为海内外紫砂壶具收藏家争购的对象,许四海自学成才的故事也传为美谈。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许四海在愚园路的家里建立了上海最早的私人博物馆——壶天阁,不过这个壶天阁名字虽雅,展厅却很小,晚上一家人都得打地铺才能睡觉。1991年,在市领导的关怀下,他搬到了兴国路,辟建了一座中规中矩的四海壶具博物馆,匾额仍然是壶天阁。我不知多少次带着朋友进入壶具馆参观了。这里展出从新石器时代的彩陶壶到明清两代的各类陶瓷壶具凡三百余件,林林总总地构成了一部脉络清晰的中国陶瓷发展史,为中国文化发展史提供了极有说明力的实证。

许四海是退伍军人,是优秀党员,也是军地两用人才的模范,是一条从劳动人民中间走出来的铮铮汉子,他做壶卖壶,轻轻松松地掘到了第一桶金。

但他做壶并不为了纯粹地赚钱,更大的兴趣在于推广中国的茶文化。他到处开设讲座,并向嘉定区博物馆捐赠了一批古陶瓷。他还向巴金、柯灵、董建华、马万祺、萨马兰奇等社会名流赠送亲自制作的紫砂作品。

1997年,在香港回归前夕,许四海应有关方面邀请,精心制作了一批紫砂壶,送到香港市场展览并拍卖,获得很大成功。也在这一年,他从兴国路搬到嘉定江桥,带领两个儿子和几个徒弟,在一片荒地上重建了一座更大的壶具博物馆,再造了一座百佛园。

这是一个以弘扬茶文化为宗旨、以佛教文化为景点框架、以绿化城市为义务的江南园林。功成名就的许四海满可以在这里晒晒太阳,散散步,欣赏欣赏他收藏的石佛像和砖雕等佛教艺术品,也可以在他创建的吴觉农纪念馆和陆羽纪念馆里整理古籍或展品。但是他不满足这些,他要做更大更多的事情。

老许一生劬劳,几乎每时每刻在工作、在思考、在谋划未来,他没有休息天,从不度假,他不戴手表,不用手机,一年四季都是最普通的衣服,就像一个老农民那样辛勤耕耘着。如今,天不假年,许四海也许带着太多的遗憾走了。但是我坚信,百佛园的鲜花依然不败,百佛园的果树照样果实累累,太阳每天升起,他的未竟事业,会由他的太太金老师和两个儿子来完成,四海壶具博物馆的藏品也会妥善保管和陈列,许四海的故事一定会在更大更广的时空传扬,激励更多的人为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而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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