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岛主
影院重新开放后看的第一场电影是上海国际电影节的展映片,赶早晨九点的场子,必须六点起床,为此我头天晚上十点半就躺下了。事实证明,在“好好看电影”这件事情面前,任何事情都无足轻重。不过当我第二天紧赶慢赶到达美罗城,非常轻松地过了测温、绿码等环节,坐进影厅座椅的那刻,反而没有之前以为会有的激动,眼望身边座椅斜贴的“本座位暂不使用”条子,并不像有些网友说的那样“热泪盈眶”,反而想起了刚刚熬过去的没有影院的六个月,这段日子深刻地将“好好活下去”和“好好看电影”这两件事铭入了身心。要感谢在宅居期间完成我“私人影院”建设与体验的佳片,在足不出户为抗疫做贡献的同时,也令我沉下心来反思过往的观影心态。整个二月,没有出门,我在家里把奥斯卡名作《末代皇帝》重看了数遍,甚至将整个剧本的动线都整理清楚。在专心继续研究影史典范之外,我亦开始重新发现过往数年错过了的作品,《我们的父辈》《巴比伦柏林》等厚积薄发地解析历史背景的近年德剧中无处不在的对过往罪恶历史的反思,更令人敬佩。
但这感觉始终是一种作为研究者的日常观影,同真正坐在影院中的悸动是不同的。一个人对着电视看各类高清片源,可以满足基本的观影需求,但时间一长,就会开始无比怀念影院中大银幕画面反射到眼镜上的红蓝色彩。由于近视眼镜的边缘会有色散现象,因此偶尔看东西会感到边缘有红色或蓝色。影院中2K以上清晰度的大银幕画面,带给观众充满视域的画面同时,也令人物或景物边缘呈现出明晰的红与蓝,清晰度越高,这种色散就越明显。在家里阅尽古今中外,但似乎缺了两抹异色,仍嫌不够全情投入。
所以尽管没有感动到落泪,看到大银幕上画面出现的一刻,我仍然不由自主长舒了一口气,如同与暌违已久的老友重逢,尽在不言,亦不需多言。首场看的是墨西哥新片《夏季之白》,讲述一个倔强沉默的小男孩面对将情人带回家的单亲母亲,不断静默地反抗的过程。影片非常明晰的冷暖色调,以及以“夏季之白”为名的装修涂料所带来的对男孩住家/私藏的荒野房车空间的侵袭,不断提醒观众,尽管新来的“继父”自以为样样周到,仍然无法挽回男孩的抵触心理。影片高潮部分,男孩一把火烧毁了被装修一新的房车,对外来的男人表达出最后的抵抗,一个长镜头串起三个人微妙而充满爆裂危险的关系。想起小银幕上走马观花一般的观影感受,大银幕的质感同电脑屏幕的效果有云泥之别。
同一天,幸运地刷了第二场电影,电影史一代宗师大卫·格里菲斯的“非典型名作”《一路向东》,这部片更为中国影迷所知的一个译名是《赖婚》,在最后冰河营救的场景中,格里菲斯式几乎成为后来好莱坞屡试不爽的最后一分钟营救,容易令人不断摹想到上世纪初电影的草创年代的观众心态,更重要的是,这部1920年的电影,印证了百年以后,大银幕观影仍然拥有无可置疑的必要性。
因之,我既感激宅居观影的这一段日子沉下了我久已脱缰的静心,也因而更珍视得来不易的大银幕体验。所有过往习以为常的自由与欢乐,其实都是弥足珍贵的,值得持之以恒地向往与争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