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莲碧水动风凉

□吴翼民

如今避暑不难，不必像从前那样向往着去深山老林、去洞天福地、去海滨岛屿，因为有空调，即使在家里也一样享受清凉世界。然而你避得了天气的酷热，避得了心头的燥热吗？现代人心头的燥热比从前任何一个时代的人都要多啊。

怎样才可避得心头之“溽暑”呢？古人的经验之谈是读书、是静静地享受文化带来的清凉。我的体验，与读书享受文化带来的清凉一样，还有就是欣赏艺术，最好欣赏幽雅清凉的艺术，比方说欣赏吴侬软语的评弹。

评弹是最为幽雅清凉的艺术，娓娓动听的唱腔说表、轻盈可人的琵琶三弦、逗人乐趣的噱头插科、自然，曲折起伏的故事情节也足以让你撇弃得失、忘却烦恼。所以，从前江南人最好的消暑方式就是听书。即使书场的环境并不怎么凉快，只要说书先生的“静功”到家，听客也会让烦躁的心绪归于宁静，渐渐跟随着说书先生徜徉于幽雅清凉的艺术境界。

评弹的幽雅清凉有时简直是触手可及，比方说有一阕评弹开篇名为《莺莺操琴》，叙述描写的是两位“文艺青年”崔莺莺和红娘在一个炎夏日子里到花园中弹琴消遣的经过，优美的曲词、从曲词中透出的幽雅境界，是艺术化了的“慢生活”，谁都会让这种境界所感染，仿佛一幅静美的图画就展示在面前。

开篇起首两句——“香莲碧水动风凉，水动风凉夏日长”，就把荷池的景致动态地展示了出来，如见花姿绰约、如听风荷习习、如闻莲香清芬。如

此清夏，乃有“莺莺小姐唤红娘”的娇声，接着就有一双“文艺青年”“花街回廊绕曲折，纱扇轻举遮太阳。见九曲桥上红栏杆，湖心亭旁侧绿纱窗。”

小姐莺莺“身靠栏杆观水面，见那池中戏水有两鸳鸯”触景生情而怀春；丫环为小姐操琴做准备工作：“推开了绿纱窗，香几摆中央，炉内焚了香，瑶琴脱了囊”，侍候“莺莺坐下按宫商”。莺莺“先赋一支《湘妃怨》，后弹一曲《凤求凰》，《思归引》弹出倍凄凉”借琴弦诉说衷肠。不知不觉中，“红日渐渐下山岗”。小姐诉说怀春相思、离愁别恨酣畅了，丫环要收拾残局了——“瑶琴入了囊，炉内熄了香，香几摆侧旁，闭上绿纱窗”，瞧，多么有条不紊、按部就班！

我欣赏《莺莺操琴》最喜欢的就是红娘前后的一举一动，慢条斯理。体验到了这样的“慢生活”，你能不“心静自然凉”吗？

《莺莺操琴》是评弹开篇之经典，当年一代宗师蒋月泉一咏成绝，遂成“蒋调”开篇的代表。我童年时代就喜欢听，喜欢模仿着唱，虽然那时对此开篇的内容不甚了了，却能感受到它的幽静儒雅、非同一般，后来懂得了它的内容和情景，就更加倾心，视之为吹拂我心头烦躁的一缕凉风、漱涤我心头尘俗的一脉清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