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天井

宋仲琤

天井是很有意思的建筑样式，这可是江南独有的，或者说是长三角独有的。与其说它的设置是为了采光，毋宁说是为了表达一种美学倾向——美术上的留白，即美学上的空灵。如果说画家在其作品空白处盖章，那么，建筑师则在居室中造天井。经过商人的演绎，它又具有了关于财富的思想：四水归堂（部分天井）——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含义，善哉善哉。

天井，一般设置在门庭（亦作门厅）与客堂（亦作客厅）之间，不独大户人家三进以上的房子，即使是单进的，一样有天井。人们这么执着地追求天井，不为别的，只为留一个与天地对话、和自然沟通的渠道。它改变了天窗的形式（改变的不仅仅是维度），弥补了墙窗的不足。我不是建筑学家，我不晓得天井出现的确切时间，但我深知，天井的出现，是建筑学的一个里程碑式的飞跃，它使建筑灵动起来，它把建筑带入了现代化时代。

徽式建筑和徽派建筑设置天井的深意盖因如此，所以，天井成为建筑师逞才使气的所在，可谓亮点之一。它是室外吗？当然不是，它没有顶但四面有墙，可仰望天空，贯通自然；它是室内吗？显然不算，但它无风吹之虞。它既不是纯粹的室内，也不是地道的室外。而这，正是其奥妙所在——天人合一精神和中庸之道的体现。

试想想：皓月当空，惠风和畅之夜，三五知己或七八家人相聚一堂，坐于客厅之上，处于天井之侧。或香茗相伴、或美酒相随，举头望明月，微风沐我身，谈诗论李杜，说文议韩柳，长短句则易安、幼安（婉约或豪放），元曲则张养浩、关汉卿……各抒己见，畅所欲言。当然，一个人也“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更可以与先贤对话，以《汉书》下酒，或一个人静坐而“恢恢乎养吾浩然之气”……岂不快哉？

若有闲情逸致，在天井内置一些坛坛罐罐，栽植月季、牡丹、金桂之类，则“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闭门推出人间事，我与自然同呼吸。人生如此，夫复何求也哉！

因此说，天井是建筑，又不是建筑本身，它是建筑的空白。所以，高明的建筑师也是画家（艺术家），知道留白和透气与建筑本身一样传达信息和思想。而且，有时候，留白传达的信息更多、思想更深刻。它是无言之言，不着一字，尽得风流；是无画之画，羚羊挂角，无迹可求。

因此，这样的民居建筑是有内涵的、有文化的，总而言之，是有灵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