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朵花

陆春祥

《东坡集》中记载了这样一件事：房州（今湖北房县）通判许安世写信给我说，我这个地方有个异人，头上经常戴着三朵花，没有人知道他的姓名，此人能写诗，意境神妙，并且，他还能绘画写真，许安世希望能得到一本。房州人至今都称那人为三朵花先生。

有人说三朵花姓李，隐居在州里的福溪岩。他每回上街，都戴着三朵花，市人都围着叫他三朵花，他只是笑笑说：休打里。休打里，是房州的方言，意思是“不要这样”。有两三个老头，经常和他一起玩，有次到山里去，老头说请他去城里喝酒，三朵花说你们先走，我随后就来。老头们回城时，三朵花已经先行到达。到酒店喝酒时，酒钱已经用完，但酒还没有喝高兴，三朵花就伸手到腰间的小竹篓里掏钱买，直到喝醉。老头们偷偷看那小竹篓，里面什么东西也没有，而三朵花伸手到小竹篓，就有钱取出。

很久以后，三朵花忽然向众人告了别，不知道去了哪里，他原先隐居的地方，石壁上保存着他的塑像，房州人还为他写了首诗：戴花三朵镇长春，谁识玄中不二门。醉里自传神似活，终当不老看乾坤。尾句或者是：不知不觉到黄昏。

绍兴初年，江淮一带有个大盗叫张琦，他也自称三朵花，他想冒充三朵花来诱惑百姓。

不知姓名的三朵花先生，云里雾中，神龙不见首尾，极其神秘，不过，他依然散发出浓郁的人间烟火气。

男人戴花，在古代并不稀奇，唐代新科进士，他们赶赴琼林宴时，都要隆重戴花。但这里的三朵花，还是有点怪，不是一朵，不是两朵，而是三朵，什么意思？一朵单调，二朵成双，也单调，三朵正好，三生万物，三朵花先生，一定是道士，他隐居，他喝酒，他写真，均有道士做派。

在两宋，男子戴花似乎是个时尚。宋徽宗每次出游，都是御裹小帽，簪花，乘马。翻翻《水浒传》，那些好汉很多都喜欢花：浪子燕青，鬓边长插四季花；病关索杨雄，鬓边爱插芙蓉花；短命二郎阮小五，鬓边插朵石榴花；蔡庆，干脆诨号就是一枝花，因为他生来爱戴一枝花。

苏轼也戴花，不过是酒醉时。他有一首《吉祥寺赏牡丹》，别有一番情趣：“人老簪花不自羞，花应羞上老人头。醉归扶路人皆笑，十里珠帘半上钩”。赏花喝酒，酒喝多了，顺手摘朵花戴在头上回家去，一路上跌跌撞撞，路人围观，沿街人家的女子都卷起窗帘看他。

陈洪绶画有一幅名作，《阮修沽酒图》，阮隐士头戴黑色簪巾，右侧居然有一朵小白花，长长的胡须，有一根竟然拖到了胸膛上，左手提大黑壶，右手策粗长杖，杖上挂着什么东西？你猜，几串铜钱，一串红果，阮修一定是从山野隐士朋友那里来，喝了一整天的酒，对影成三人，但还不忘野花、野果。这是阮修吗？这反常的笔法，分明就是老莲自己的写照嘛！明亡后，老莲回到故乡诸暨，混迹浮屠，纵酒自放，醉后恸哭不已。他哭什么？为坠落的朝代，为未竟的理想。

花只是装饰和象征，无论男女，不过，三朵花，依然给人以美好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