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中路上的秋叶

良 人

我哥发来一张风景照。那照片以人行道上两排纵深感极强的老树与一辆远去的车辆为主景。秋风萧瑟，细雨绵绵，路上几无行人。那些树上留有一半多的残绿泛黄树叶，街面上则铺着洒落的秋叶，湿淋淋地粘在路面，形成独特的街景。我在屏幕上欣赏回味着这照片很久，很久：那是复兴中路上的法国梧桐，那是我儿时上小学每天都要走的路，那里有我的童年。

从与何香凝旧居为邻的复兴坊过街楼到重一小学，不过五六百米，在复兴中路的同一边，过一个街口而已。每天上学放学这四趟短短的路途，没有家长，没有老师，我可以无忧无虑地窥探外部多彩的世界。那时没有电视，没有旅游，我是从这段路上的无轨电车、公共汽车、脚踏三轮车、黄鱼车、手拉平板车，以及形形色色的人群，开始认识世上之人、感受四季风云的。从我家到学校，沿路除了花园坊幼儿园、少壮越剧团、汽车修理十四厂外，还有几家烟纸店，我的许多同学都住在向明坊、万福坊与沿路的法国式楼房中。

这段路走了7年。最喜欢的是秋天，为的就是那落下的秋叶。知秋莫如叶，复兴路上梧桐树的树叶，最能感受秋的来临。一场秋风，从绿变黄，哗哗地铺满街道，最后只留下那供它养它的树干屹立在冬季的寒冷，为的是来年再长一树遮阴的新叶。

对儿童来说，满街的落叶是斗智斗勇的见证。捡起一片树叶，两只小手拿着叶梗的两端，与同去上学的小伙伴们进行一路的激战。将两片树叶的叶梗交叉，各自往自身方向拉，将对手的叶梗拉断便是胜者。输的那个，立即再捡起一片继续战斗。有时三四位同时加入战斗，直到校门口。走进教室时还在争辩谁拉断得最多。如果地上是湿的，不但手会很脏，书包衣服也不免沾湿搞污，那是极其有损于乖小囡好学生形象的，特别是对于一个少先队大队委员来说。最后未断的那根，要藏在书包底部，那是明天激战胜利的保证。哪棵树上的叶子、什么样的叶子最经拉，是童心秘密，不能告诉他人的。

在那只有顶橄榄核、打弹子、吹棺材板、抽贱骨头、滚铁环、斗鸡、比香烟牌子糖纸头的年代，这上学路上的童真游戏是人生美好的一笔，终生藏在记忆的深处，不知是否还有当年的小朋友们能忆起我们的秋叶之战？

半个世纪的变迁，复兴中路今非昔比，不变的是那些梧桐树，六十年前那么粗那么高，现在还是那样，春绿、夏盛、秋萧、冬颓。这些原名伦敦梧桐的原产地在英国，法国人把它种植在上海法租界作为人行道树，人们就叫它“法国梧桐”，一直延续至今。

我在那一年复兴中路梧桐的秋萧中朝东飞去，行往大洋西岸。几十年来，行遍欧美大地，曾在春夏亭亭绿伞的梧桐树下悠闲庇荫思绪，也在秋冬霜雪枝头的梧桐道中漫步踩叶听韵。可是复兴中路的法国梧桐永远是我心中的最爱，引领我在人生步入金秋时分回来寻找失落已久的秋叶。

秋叶，梧桐秋叶，法国梧桐秋叶，复兴中路上的法国梧桐秋叶。

一年又一年，永恒的秋叶，城市的见证，人生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