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俄军事对抗升级 会“擦枪走火”吗？

方晓志

国防科技大学国际关系学院世界军事研究中心副主任 方晓志

今年以来，全球疫情形势严峻，美俄两个超级军事大国非但没有握手言和，反而掀起了更为激烈的军事对抗，频频通过前沿部署、抵近侦察、武力炫耀等方式向对方施压示强，展开了激烈的军事博弈。

例如，近日美军驱逐舰和俄罗斯反潜舰就在俄太平洋舰队家门口展开了交锋。这也是继美军战机在俄罗斯周边空域频频进行军事侦察后，美军最严重挑衅俄罗斯的事件。

双方军事博弈会制造怎样的风险？对全球安全与稳定又会构成怎样的挑战？专家将为我们解答这些问题。

——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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矛盾累积与现实需要

问：美俄缘何今年来频频在军事上斗法？深层次原因如何？

答：首先，从一定程度上来说，今年美俄军事斗法升级与美国的国内政治生态相关。正值大选年，美国内要求对俄强硬的呼声高涨，而总统特朗普一直有“通俄门”之嫌，给其竞选带来了巨大压力。为摆脱嫌疑，美国政府加强在军事上向俄示强，以烘托特朗普政府的“反俄”形象，助其竞选连任。因此，对俄挑衅已成为特朗普政府显示对俄示强，满足国内政治需求的一种手段，也是美国内“政治游戏”的一个工具。

但是，从深层次来看，美俄军事对抗急剧升级根源还在于双方长期的敌对关系和在全球诸多问题上的战略冲突。美国出于巩固全球霸权的需要，持续打压俄罗斯，加速推进对俄战略围堵。今年美国在罗马尼亚等国部署反导力量，在欧洲加快军事人员和武器装备的更换频度，多次与盟友在俄周边开展大规模联合演习，这些都在压缩俄罗斯的战略发展空间，大大加剧了双方对抗的激烈程度。而俄罗斯是一个尚武的国家，素有“战斗民族”之称。尽管国力远不及苏联，但面对美国的打压，俄罗斯还是发出了非常强硬而清晰的信号：只要涉及到本国利益和战略空间问题，俄方都会坚决捍卫，毫不妥协。

因此，从这个角度来说，美俄军事对抗加剧的现象并不是偶然的，而是两国长期矛盾累积和现实对抗需要的必然结果。这同时也反映一个核心问题，即当前美俄之间基本信任已严重缺失，存在很深的战略互疑，双方都是希望通过展示“拳头”的力量而不是政治谈判来取得和解，从而导致今年来美俄之间军事对抗白热化，总体趋势愈发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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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险游戏”向北极拓展

问：与以往相比，今年美俄的明争暗斗有怎样的变化吗？

答：实际上，自冷战结束后，美俄间的明争暗斗就一直没有停止过，已呈“常态化”趋势发展。但与以往不同的是，今年的军事对抗出现了一些新特点。

首先，频率更高。仅在今年8月，两国在黑海、波罗的海、巴伦支海以及鄂霍次克海等区域上空就进行了近10起军机“交锋”事件。特别是在8月18日和19日，美国连续两天出动P-8A“海神”巡逻机和RC-135战略侦察机，同时出现在黑海和波罗的海上空，抵近俄边界进行侦察活动，这种频次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其次，领域不断拓展，水下、空天等维度对抗逐渐增多。8月25日，美军“海狼”号核潜艇罕见亮相，停靠在挪威北部港口城市特罗姆瑟。“海狼”号号称美海军最强核潜艇，是原本连基本行踪都严格保密的神秘潜艇，如今大摇大摆出现在俄海军北方舰队“家门口”。而与挪威海紧邻的巴伦支海，是俄海军北方舰队弹道导弹核潜艇和攻击型核潜艇的主要活动区域，美对俄施压意图明显。而两天后，俄“鄂木斯克”号核潜艇也在美国阿拉斯加附近“冒头”。美俄核潜艇分别在对方近海出现，说明冷战期间的“后院战略”正从海上向水下转型。而且，这次两国出动的是攻击型核潜艇，下次不排除会出动弹道导弹核潜艇的可能性，在对方家门口形成战略威慑打击能力。在空天领域，美国利用《中导条约》“松绑”之机，频繁试射洲际导弹。不久前，美军利用宙斯盾驱逐舰试射标准-3IIA反导拦截弹，成功拦截洲际导弹。而俄罗斯也有针对性地强化反导作战能力建设，不断试射新型反导拦截弹，采用锆石高超音速导弹等进行强力反制，打破美军构建起来的海基反导系统和陆基反导拦截系统。俄国防部副部长克里沃鲁奇科已表示，将于2020年底前接收首批S-500防空导弹系统，并在2023年前部署3个团数量的S-400防空导弹系统和4套S-350防空导弹系统。

再次，军事对抗的范围不断扩大，已不再局限于欧洲、中东，开始向印太、北极等地区拓展。特别是北极地区，是俄罗斯的传统势力范围，俄在北极地区军事实力的愈发加强让美国忧心忡忡。6月9日，美国发布《维护美国在北极和南极地区国家利益的备忘录》，要求研究发展可携带防御性武器的极地地区核动力破冰船，以应对来自俄罗斯的威胁风险。8月26日，美国防部长埃斯珀在夏威夷州亚太安全问题研究中心讲话时也称，美国将向印太、非洲等地区加大兵力部署，以便能够在世界任何地方对抗俄罗斯。

最后，俄罗斯的反应更加主动和强烈迅速。长期以来，俄罗斯由于自身实力有限，一直在与美国的对抗中处于下风，处于被动应付的局面。但在今年面对美军挑衅行为时，俄罗斯选择了第一时间的对等报复。例如，6月10日，针对美军B-52战略轰炸机在俄边境地区模拟对俄北极军事设施实施大规模核打击的挑衅举动，俄也派出了4架图-95战略轰炸机飞临美国边境，演练摧毁美国阿拉斯加军事设施课目。在面对美军在黑海和波罗的海地区的军机挑衅时，俄罗斯针锋相对派出多批战机进行拦截和驱离，显示出毫不退让的强烈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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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而不破”仍将是常态

问：双方互相侦察和试探是否会引发激烈冲突，使对抗失控？

答：我们认为，虽然今年来美俄斗法频繁，对抗此起彼伏，有可能会出现擦枪走火的情况，但爆发激烈冲突导致对抗失控的可能性并不大。

首先，美俄军事对抗在历史上非常常见。特别是双方关系恶化时，军舰军机对抗的情况更是时常发生，主要是以实现相互威慑、施加压力为目的。双方对于这种“猫捉老鼠”式的游戏套路已“轻车熟路”，在跟踪与反跟踪、拦截与反拦截过程中，都表现得比较专业和克制，给予双方一定的回旋空间，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彼此心照不宣的游戏规则；甚至已形成一种“默契”，表现出的不仅是战术上的较量，更是一种心理上的较量，是在“相互测试对方的神经”。

其次，目前美俄在政治层面的沟通还算比较顺畅，并已形成具有较高可操作性的军事冲突风险管控模式，从而使军事对抗在总体上还处于有效政治管控中。实际上，从冷战开始，美苏博弈目标就一直是避免军事摩擦发展为直接冲突。在针锋相对较量的背后，两国高层对于冲突可能导致的严重后果都有着客观认知，建立了多层次多级别的沟通渠道，历史上也成功化解了多次危机，并未使事件呈现出螺旋式上升对抗的态势。

最后，美俄两国都是超级大国，都拥有强大的常规军力和恐怖的核武库，这让对方在采取强硬行动之前三思后行。在今年的美俄军事对抗中，尽管对抗程度和频率都在不断增强，却基本都没引起擦枪走火，无论是“异常接近”还是“展露武器”，都只是“示强”的表现而并非“战斗”行动。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双方强大核武库导致核平衡发挥作用的结果，保证了两国的军事对抗更多的只是战略博弈和政治角力，而不会激化为直接军事冲突。

总体上来说，“斗而不破”仍将是美俄军事对抗的“常态”。未来美俄将会继续在对抗中求妥协，在摩擦中打交道。但是，也不排除如果这种游戏玩得过火，稍有不慎可能发生撞击或擦碰等“擦枪走火”的严重后果。只有两国彻底转变冷战时期的对抗思维，不再依靠展示拳头来赢得相互尊重，才是真正解决“危险游戏”隐患的根本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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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响地区和全球安全

问：美国总统换届的背景下，美俄的这种军事博弈将往何处去？会对世界和地区局势产生什么影响？

答：在此次美国大选中，拜登获得8000多万张选票，入主白宫几无悬念。这对于未来两国军事博弈的走向将具有重要的影响。我们认为，由于拜登一直对俄罗斯持较负面的看法，在竞选期间就将俄罗斯定义为敌人。从其个人对于俄罗斯的态度，以及拜登外交团队过往的做法，基本能够推断出，美俄关系在拜登上台后将更加紧张，军事对抗可能更加激烈。在俄罗斯已成为美国面临的体制性挑战者和对手，双方结构性矛盾难以调和、战略互信严重缺失的背景下，美俄的军事对抗仍将延续较长时间，对抗强度或将达到新高度。

从影响来看，毫无疑问，美俄军事对抗将对地区和全球安全形势产生较大的负面影响。首先，欧洲安全局势将继续恶化。美国下一步很可能将逐步恢复在欧洲地区的大规模演习活动，把削减的驻德美军部分前推至波兰等一线地区，并强化欧洲北约国家的核威慑能力。而俄罗斯也将进一步强化波罗的海舰队和西部军区的力量配备，在欧洲方向举行大规模军事演习，持续开展抵近侦察和力量展示行动，以期在欧洲塑造更为利己的战略环境和军事态势。这样带来的一个后果就是令整个欧洲更加分裂，迫使诸多国家选边站，地区安全风险持续上升，安全环境也可能进一步恶化。

此外，美俄都是具有世界影响的洲际型国家，又分别是海权国家和陆权国家的代表，其军事对抗还将危及整个世界的和平与稳定。未来，美俄加紧对极地、太空、网络等领域资源和作战优势的争夺，持续推进核威慑、高超音速武器、人工智能和无人技术等领域的军事研发应用力度。美国将综合运用技术优势和盟友体系，继续推动前沿军事领域的军备竞赛，加快无人自主平台、战略反导系统和战术核力量的研发部署，以期对俄形成更大的战略和军事优势。而俄罗斯对此也不会坐视不理，将以发展非对称和强威慑战力为依托，在缩小与美国欧洲方向常规军力差距的同时，通过发展高超音速武器和战略核力量等对美形成震慑。这些都将会给全球安全带来更大的不稳定性，引发其他国家对自身安全的担忧，加快自身军力建设，从而使全球军备竞赛愈演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