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岁刘衍文

钱汉东

华东师大中文系教授、学界宿儒刘衍文先生，整整一百岁了。日前，我专程看望刘先生，向他报告我去他的家乡浙江龙游完成了他多年的愿望，为纪念我国杰出古典文学理论家刘勰，在当地红木小镇建造文心亭和雕龙阁。刘先生微笑着点头。南朝刘勰在龙游做过六年县令，史载“政有清绩”，著有《文心雕龙》。

刘衍文先生学识渊博，又善于表达，上课时口讲指授，声若洪钟，引经据典，滔滔不绝。徐中玉先生曾给予他极高的评价：博闻强记，学识过人。记得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他给我们讲古代文论，喜欢从各种资料的比较中引出自己的观点，逻辑严密，脉络清晰。先生还热忱地为学生修改诗文，让我等在实践中提高。尤其使我没齿难忘的是，他通过交谈即可了解学生的程度。

刘先生少时即有“龙游才子”之称，因日寇流窜而失学，他不断在报刊上撰文，引起了著名学人余绍宋的关注，经他推荐入浙江省通志馆工作。有人将其看作魏晋人物，如已故年轻学者胡河清就是这样认为的，当时我也颇以为然。尔后与先生接触多了，方知只看到表面现象而已。其实他内心的纯真近乎天真，有位朋友带着女友来询问如何，他竟然脱口道不怎么样，扫了人家的兴。

刘先生出世后就灾难重重，三日两病，四年卧床。且两遭军阀混战，两遭土匪抢劫，四遭日寇流窜。后安好，但曾被戴上“右派”帽子，在农村被监督劳动。先生曾与人引杜诗“世乱遭飘荡，生还偶然遂”，叹道：“纯属偶然而已。”散淡而有定力。

刘先生的著作手稿大多散失。《春梦留痕诗稿》不知去向，少作《雕虫诗话》五卷见收于《民国诗话丛编》，已为高等学校文科教材，还出版了《寄庐杂笔》、《寄庐茶座》等著作。1956年刘先生撰写我国最早的《文学概论》，销路最广，影响较大，但他以敝屣视之。他和其长子刘永翔教授合作的《袁枚〈续诗品〉详注》以及《古典文学鉴赏论》，均为高等学校文科主要参考书或教材，台湾也有大学在用。

刘先生曾把平生所见所闻，信而可征的怪异之事录下，在当时的《东方早报》连载，或作剖析，或存其疑，大受关注。据先生说，他的写法，不是《聊斋志异》刻画描写的续貂，也不是对《阅微草堂笔记》借题发挥的效颦，更不是对《子不语》有闻必录的学步，而是去伪存真，有所抉择，拈出现代科学尚不能解释的现象，以供时彦后贤深入研究之用。我不禁想起九十六岁高龄的杨绛先生写的《走到人生边上》，她写到灵魂，觉得不可思议。先生说，他接触过许多有关灵魂的论述，自己也有所耳闻目睹，比杨先生知道得更多，但至今也不能明其究竟。

百岁刘先生德高望重，才学过人，乃一代师表。他将自己的手稿书籍全部无偿捐赠给家乡。龙游县人民政府拟举办刘衍文先生学术成就展，将其故居加以保护，让恩师衣锦还乡，荣归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