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树

胡海明

父亲已是耄耋之年，但只要还能行走，都会来到江川路，看看他的老伙计——正对着厂区大门的那棵枝繁叶茂的香樟树。每次走近那棵粗壮的香樟树，父亲总要仰望高大挺秀直插云霄的树干，然后轻轻摩挲粗壮的树腰，呢喃细语，“老伙计”我来看你啦！……

父亲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初进的厂子，是厂里培养的第一批炉前工。1958年，那条通往厂子的煤屑路要变成平坦宽阔的柏油路，父亲心里啊甭提多高兴了。马路用了两个多月时间就建成了，接下来就是栽种行道树。父亲那时年轻力壮，他和工友们放弃休息日加入栽种行道树的大军中。当树种到父亲工作的厂大门前，绿化工人知道父亲是这家工厂的工人而且还是个先进生产者，便对他说：那工厂多气派啊，正对着厂大门的那棵树由你栽种！

绿化工人将碗口粗的香樟树交到父亲的手中，父亲很有仪式感地将树放到挖好的坑内，然后给香樟树培土、浇水。香樟树郁郁葱葱，一位年长的绿化工人拍拍父亲的肩膀，呵呵笑道，兄弟，这棵树就交给你了！从此，父亲多了个念想，多了份责任。尤其是台风暴雨来袭的时候，父亲就会心神不定。有一年，台风风力达到九级，父亲却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他担心刚刚栽下的小树经不起风雨的考验，于是对我说，走，我们去看看那些香樟树……那棵父亲栽种的香樟树在暴风雨的洗礼下屹立不倒。香樟树在父亲的关注下茁壮成长，父亲呢有什么烦心事、开心事也喜欢跟它唠叨几句。香樟树伫立在马路边，它见证了时代的变迁，也见证了父亲从青年、壮年到老年……父亲退休后，因为家离工厂近，每天早上散步，他就会来到香樟树前，摸摸粗壮的树干。香樟树长成了参天大树，但父亲却渐渐走不动了，于是每次去看他的“老伙计”，就由轮椅车代步了。坐在轮椅车上，父亲会默默凝视着香樟树。

为了让老父亲安享晚年，我们决定送他进养老院。临进养老院的前一天，他说道：再去看看它吧，以后恐怕没机会了！

我明白父亲的心思。当我们来到父亲时常牵挂的香樟树前，坐在轮椅车上的父亲在我搀扶下艰难地站了起来，用双臂紧紧抱住梧桐树，然后将满是皱纹的脸贴在香樟树上，混沌的老泪从眸子里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