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与贼

刘伟馨

挪威纪录片《画家与贼》，甚至比一部故事片还来得更具戏剧性：具有自然主义风格的女画家芭博拉，从捷克移居挪威，在奥斯陆诺贝尔美术馆开画展，不料，她的两幅油画《天鹅颂》和《克洛伊和艾玛》遭窃；在抓获两名窃贼后，芭博拉萌发了为其中一个画肖像的念头，此人叫贝蒂尔；在绘画过程中，两人建立起一种复杂的友谊。

影片开头，我们看到失窃的大幅油画《天鹅颂》——杂草丛生，躺着似乎是垂死的天鹅。暗黑风格的画作，让贝蒂尔感到很美。贝蒂尔不算职业窃贼，但在美术馆监控录像里，他和同伴从后门进入，用垃圾桶做掩护，偷走价值两万欧元的画作，电视台播报的新闻称：“艺术窃贼一般会用刀将作品从画框取出，而本案的窃贼则熟练地取下200枚用来固定画布的钉子，专业人员也需要一小时才能完成。”对这所有的行为，事后贝蒂尔被芭博拉问及，他都回答：“记不清了。”两幅芭博拉最珍爱的画作最后也不知所终。本片导演本杰明·李，跟拍很多年，在大量素材中，剪辑出这部令人不可思议的纪录片，获圣丹斯电影节最佳创意叙事奖。本杰明用画家和小偷各自的视角，审视对方；在叙事方向上，又不断回溯，递进，用一种曲折，推动故事发展。

在画家视角，芭博拉渐渐了解了贝蒂尔这个人：在农场长大，8岁时父母离婚，母亲带走弟弟和妹妹，再也没有见面，自己和父亲同住，父亲常常不在家。上学时期，贝蒂尔成绩优异，会帮助有特殊需求的孩子。18岁时，开始酗酒、吸毒、贩毒，进入黑道，坐牢8年。贝蒂尔曾带芭博拉去他居住的地窖，芭博拉大为惊讶：墙壁挂满画作，书架上摆放着书。她认为：贝蒂尔在某种设定里，可能会成为自杀式袭击者，在另一种设定中，或许会成为首相。在芭博拉为贝蒂尔完成的肖像中，背景黑色，贝蒂尔脸上安详，低着头专注手中倾斜的酒杯，几根手指伸进红色的酒里。电影在表现贝蒂尔看到自己的形象时，先是一脸惊愕，睁大眼睛，然后语无伦次，开始哭泣，最后嚎啕大哭。即使他自己，几时这样审视过自己——这个熟悉而陌生的男人身上具有一种力量。

在芭博拉画画的过程中，贝蒂尔也在注视着她。芭博拉所有作品，蕴含着一种暗黑，“暗黑到大多数人都不会挂在墙上”，这可能源于芭博拉自身的遭遇。她曾遭前男友的暴力以及对她绘画才能的蔑视，深刻的伤痛，给予她赢回自尊的动力，使得她给自己的作品赋予更深层的含义，暗涌的力量成为她艺术的全部。在贝蒂尔遇车祸后，手上的伤疤成为芭博拉绘画的题材，她的现男友质疑，而芭博拉认为，所有痛苦的事物，要满足一个条件，那就是必须具有审美价值。

毫无疑问，芭博拉和贝蒂尔的关系，必将遭来非议，连芭博拉的现男友也不满：“和这样一个人交朋友会危害你的身心健康。”他甚至认为芭博拉丧失了理性。电影在处理两人微妙而复杂的关系时，给了我们一个坚定的展示，那就是，他们超越了男女，互为因果，挣扎在各自的困扰，又从对方汲取力量。贝蒂尔获得芭博拉的拯救，他出狱后，找到了爱人和男护士工作。他充满感激地说：“你激励了我太多东西，我是如此骄傲，能出现在你的画布上，你用一种新的方式，教会我艺术，艺术不仅仅是一幅画。”而芭博拉又何尝不是从贝蒂尔身上完善自己。她说：“在法庭上的那一刻，我就看到一个赤裸的灵魂。”贝蒂尔给了她创作灵感，让她的艺术得到升华。

影片结尾，《天鹅颂》失而复得，芭博拉即将重开画展。过去，芭博拉曾画过贝蒂尔和他前女友在一起的画，此刻，新创作的画，前女友变成了芭博拉，这大概是他们友谊最迷人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