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过年

俞鸿虎

电视上看到当年上海人洗澡过年的往事，勾起少时春节前父母用缸为我们四个儿女洗澡的往事来。

少时，两个妹妹年幼，母亲小脚，走不得台硌路，不能带她们去五龙池浴室洗澡，在家里洗澡又怕冻出病来，妹妹们年前洗澡成为家里挠头皮的事情。父亲是工程师，生活和工作中经常会有奇思妙想。面对妹妹们洗澡难题父亲又出奇招了：小年夜，他在苏州河边堆栈买了一口缸，雇一辆黄鱼车把缸送回了家。缸的直径记得是90厘米左右，缸内深度大约40厘米，我问父亲：“家里不养金鱼，买这大缸有啥用？”父亲笑而不答。晚饭后他对我们说：“今晚你们几个就用这口缸洗澡。”晚上母亲把大缸洗刷干净，掏出两毛钱嘱咐我和鸿珠妹抬着大木桶去后浜老虎灶泡开水。滴水成冰的夜晚，兄妹俩小心翼翼地把满满的一大桶开水抬了回来。父亲命我先在缸里倒进两大脸盆冷水，说：“开水直接倒进冷缸，这口缸会裂掉。”我心中暗暗佩服父亲，细节都考虑那么周全。接着我们抬起木桶，把开水缓缓倒进缸内，父亲用毛巾调着水温，水缸里白茫茫的水蒸气升了起来。父亲命我把早已烧旺的两只煤球炉移到水缸边上，一边一个，煤球炉上两个大号钢精锅满满的开水“嘶喇嘶喇”冒着热气，不一会灶披间就暖和不少。

母亲要我先洗。我爬进大缸，微烫的洗澡水没过我的肩部，只有半个脑袋露在水缸上面，原来冻得缩手缩脚的我一下子浑身舒展开来。父亲在我的身后用浸透热水的毛巾不停地冲洗我的脊背，那舒畅劲儿跟在“五龙池”浴室泡大池没啥两样！很快我就洗好了，父亲调好半脸盆清水，我站在缸里，他用热水将我冲洗干净。我穿好棉毛衫裤，一骨碌钻进母亲为我铺好的被窝。浑身舒坦，我戴上耳机，矿石机传来悦耳的音乐。接着是鸿钧弟洗澡，母亲接替父亲，一把一把用热水毛巾搓洗弟弟的前胸后背，还不时舀半勺钢精锅内的开水小心翼翼地加入大缸，保持水温，还不能烫着他。然后是母亲帮大妹洗澡，接下来是小妹，就这样兄妹四人在家洗了最温暖的澡，干干净净过年了。

我们家用缸洗澡的事很快传遍了前弄堂、后弄堂，被称为奇事一桩。父亲颇为得意，他告诉我们：“凡事需多动脑子，打破常规，奇思妙想就来了。”父亲的奇思妙想渗透着他老人家对儿女的多少温情啊！

随着我们长大，缸里坐不下了，那口缸“下岗了”，闲置在后门外。路过的金鱼爱好者跟父亲提出要买缸，出价比买价还高好多，父亲跟母亲嘀咕一阵，婉言谢绝了。后来才知道父母不肯卖缸的缘由：将来要留给孙子冬天洗澡呐。如今回头看看，这个回答实在有点奇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