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泉置的含义

刘 蔚

在手机上偶尔看到有《河西走廊》纪录片，隐约想起多年前央视曾经播放过，由于忙于杂务没顾得上看。春节假期终于有了时间，皆因上世纪90年代初，我曾沿着河西走廊走过一遍，流连于敦煌莫高窟、祁连雪山、大漠雄关和武威马踏飞燕雕像，度过了难忘的一周，因此，观看《河西走廊》既是重温旧梦，又是对它所象征的那段辉煌厚重的历史文化的一次补习。

这部纪录片共有10集，以位于中国西部的重要通道、丝绸之路的黄金段——河西走廊为讲述对象，从多维的角度，呈现了自汉代张骞凿空西域、霍去病打通河西、建立河西四郡开始直至当今，河西走廊及其连接的中国西部的历史，以及它在中国历史和文明进程中所发挥的独特作用。全片的摄影精致辉煌，震撼人心；希腊裔美籍作曲家雅尼创作的片头音乐神秘空灵而又悠扬壮美；场景还原的叙述手法娓娓道来、引人入胜，将河西走廊及中国西部的苍凉凝重、大气磅礴展现得淋漓尽致。

《河西走廊》的第三集《驿站》尤其令我心动。该集讲述了河西之战后，汉朝的邮驿系统与势力范围沿着河西走廊延伸到了西域，通过在敦煌附近的悬泉置（驿站）出土的大量汉简，再现了长罗侯常惠六次出使西域、巩固边陲的历史。众所周知，中国从春秋战国时代就开始建立传输信息的邮驿系统。汉承秦制，将邮驿系统称为“置”，五里一邮，十里一亭，三十里为置，从而保证了朝廷文书的及时传递，政令军令的有效下达，亦有保障往来政府人员住宿休息的功能。《驿站》便从悬泉置的行政长官置啬夫的视角，还原了常惠六次出使西域、经停悬泉置的情景。常惠曾自告奋勇，作为苏武的副使与其共同出使匈奴，被扣留19年，但临难不辱，威武不屈，在与匈奴王朝的斗争中展现出卓越的才能。在多次接待和交往的过程中，置啬夫深为常惠这位汉帝国杰出外交家的思维敏锐、气度不凡所折服。常惠推动与乌孙国结盟、团结西域诸国、打击匈奴、拓展汉朝的影响，保证了丝绸之路的畅通，为汉朝设立西域都护府、对广袤的西域进行有效的管辖奠定了基础。

《驿站》强调了汉朝悬泉置在沟通中原地区与河西走廊及西域的联系、确保丝绸之路畅通的历史岁月中所发挥的重要作用。这又让我想起自己对中国古代驿站的最初认知，其实来源于唐诗宋词，比较出名的有白居易、温庭筠、陆游的三首诗词中所出现的驿站意象，令人印象深刻，成为促使我前些年特意去寻访中国现存规模最大、功能最完整的古代驿站河北怀来鸡鸣驿的动力来源。白居易的七言绝句《蓝桥驿见元九诗》——“蓝桥春雪君归日，秦岭秋风我去时。每到驿亭先下马，循墙绕柱觅君诗”，写诗人自长安被贬江州（今江西九江），经过陕西蓝桥驿时，看见友人元稹题在驿亭壁上的一首诗，表达了其奉诏还京、春风得意的心情，于是感慨万端，写下了这首《蓝桥驿见元九诗》。白居易以蓝桥春雪与秦岭秋风作为对比，象征人生的起落沉浮，言浅而深，意微而显，极尽人世的变幻沧桑。这首诗的活动背景是蓝桥驿，可见驿站在中国古代文人士大夫的人生中占有多么重要的地位。同样，温庭筠的五律《商山早行》中最出名的虽然是“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这一联，但后面还有两句“槲叶落山路，枳花明驿墙”，表明诗人描绘的活动场景也是在驿站附近，即陕西商山驿。陕西商洛、洛南一带，槲树枳树繁茂，随处可见。秋日凌晨，诗人从驿站出发，踏上旅途，迷蒙的晨雾中，驿墙边盛开的白色枳花依然那样显眼。睹物思乡，诗人不由想起了昨夜梦到的故乡杜陵的景色——“因思杜陵梦，凫雁满回塘”。诗中写的是秋晨从驿站早行的场景，但浓郁的思乡之情却跃然纸上。而陆游的《卜算子》词中的名句“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则借驿站外面、断桥旁边孤独开放的梅花，表达了诗人绝不媚俗、清雅高洁的志向。

白居易、温庭筠、陆游与常惠都名垂中国历史文化的史册，相比之下，勤勉干练的置啬夫并没有在史料中留下真实的姓名。所谓啬夫，是汉代对县级以下官员的称谓，置啬夫表明了他的悬泉置行政长官的身份。若非汉简的记录，置啬夫这样的小人物早已湮没在历史的烟云中了。然而，历史的构成中，不只有帝王将相、文人墨客的叙事，还因为无数置啬夫的出现，中国的上下五千年才有了历史的深度、文化的浓度与人性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