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永民
每到周末,都要去护理院探视老头,陪他说说话,给他喂喂饭,同时,还要与病房里的其他五个同样是脑梗、脑溢血的老头说说话,逗逗乐……
老头在病房里是年事最高的,92岁,其他五位年龄也在80至90岁之间,名副其实的“老年病房”,护工何阿姨每天忙碌在六个老头之间,几乎没有空闲时间。
老头这是第四次发病了,也是最为厉害的一次。新华医院的医生将他从死亡线上拉回来后,告诉我,要特别注意了,再犯就危险了。
一到病房门口,因为老头耳背,我会大声叫唤“阿爸……”不出所料,那几个“调皮”的老头会同时应一声“哎”,接着就发出“占了便宜”的笑声,无法出声的就咧着大嘴,朝我挤眉弄眼起来,好像特别得意。
可今天却与以往不一样,我一声“阿爸”,却没有得到那些老头的回应,那沉寂吓到了我,进门一看,57床铺平整、雪白的床单特别刺眼,瘦削的老木匠不在了。我刚刚想问何阿姨,她却抢先回答了:“昨天晚上……”此刻我突然地感觉到了,平时我来时还有的欢声笑语及轻松的氛围,而现在却是死一般地沉寂,一种可怕的氛围。
老木匠是个乐观可爱的老头,和我家老头一样,也是以瘫痪的身子进来的。他喜爱笑,笑起来嘴张得好大好大,只有半数不到的牙齿赫然醒目,颗颗粒粒彰显在你的目光里,只是没有笑声,他能表达的感情,除了“笑”,就是颤颤巍巍地举起右手朝你敬礼。从他儿子那里知道,他也是第四次发病了,抢救后就失去了语言功能,但仍然爱笑。我最喜爱和他开玩笑了。我会说:“老木匠,还躺在这里干嘛,快回你那个工场,多多培养几个接班人,我知道你的手艺是相当不错的。”说完我做了个“锯木料”的动作,随后就是老木匠那“无声”的大笑,笑得是那样地开心,甚至于笑出了眼泪。
每回去病房带着水果,我会剥橘子香蕉,然后挨个儿送到他们的嘴里。每次还没有送达老木匠那里,他就早早地张大了嘴在等待我……有次他老伴问:“奇怪了,这老头,我剥了橘子他就是不吃,你剥他就要吃?”我说:“是啊,我们是什么关系,对不对,老木匠?”他还是敬了个礼,表示同意。
我很想打破这压抑的气氛,就走到53床前,他是上海船厂的油漆工,一个矮胖、敦实的老头。见我过来,拉住了我的手,我看见他的眼角有泪痕,心里一阵酸楚。
54床退休前是针织厂的副厂长,平时喜爱与我讨论些中东问题,他是几个老头里文化层次最高的,可现在我刚刚走到他的床边,他就把身子转了过去。何阿姨与我使了个眼色,轻声说道:“已经一天一夜不说话了。”
老厂长旁边的55床是个老会计,此刻他双目死死地瞪着天花板,一动不动……那眼镜玻璃被头顶上的灯光照得一晃一晃。此情此景太让人震惊了。
我明白,这一切都是老木匠的离开带来的,在这间屋子里,这些老头们,他们无法摆脱这个阴影……
突然我看见了52床的“座山雕”,这外号是我起的,因为他的浓眉大眼,和那几颗显得突兀的大金牙。此刻却笑眯眯地看着我,突然明白,他的“脑子坏忒了”,也是脑溢血的后遗症。
我觉得,这一刻,还是他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