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叶世荪
月份的“月”字,在上海话里有不少于四种发声,分别读若上海话的“越”“浴”“额”“肉”,都读为入声。
读若“越”,是受普通话影响产生的文读音,最接近普通话;是年轻一代比较接受和较广泛使用的;因此,在一定程度上也可算是新老上海人的辨别音。
读若“浴”,是在很长一段时期里被上海人普遍接受的读音。在《上海方言词典》中,几乎所有的“月”字都标注为“浴”音。在2013年版的《上海地区方言调查研究》中,也将这个读音紧跟在现今通行的文读音后面,作为上海大多数地区“月”字的又读音。
读若“额”,是记忆中上两辈人或上海部分乡镇地方的口音,且主要用在表述月份时:“八额(月)份”“三个额(月)”等。在《上海地区方言调查研究》中记录的嘉定地区语音档案里就有多处把“月”读若“额”的例子。而在1986年出版的《简明吴方言词典》中,“额”音则作为“月”字的首读音,而“越”音则注为又读音。
这里笔者重点想说的是读若“肉”的音。
高晓松在一档节目里讲到西域古国“月支”(也作“月氏”)读成“肉支”,觉得颇感违和。其实放在上海话里,“月”有时就是和“肉”同音,并不拗口。事实上,据《上海地区方言调查研究》记载,上海地区把“月”读作“肉”的大有人在,作为上海话主流的上海市区居民中这么读的人口比例相当高。
在文字形态上,李轶在2012年的《中国文字研究》上撰文认为:从汉字发展史看,战国以前的文字中,“月”与“肉”的区别很明显,但到了春秋晚期,特别是在小篆出现后,“月”与“肉”的字形就多有混讹。2018年版的《赳赳说千字文》)中写道:“在古代篆文中,‘月’和‘肉’的写法几乎相同”,其细微的不同在于“‘月’字内部是平行的两横,‘肉’字内部是‘仌’形的两道折笔。”明代张自烈的《正字通》和清代《康熙字典》等字书里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采取了一些区别的方法。然而这些努力并不足以改变当时普遍存在的“月”“肉”混讹现象。结果,“月”字就常常被当作“肉”字用。
汉代桓谭作的《新论·琴道》中写道:“纣无道,烂金为烙,溢酒为池,宫中相残,骨月成泥”。明代吴伟业的《鹿樵纪闻·秦晋宗人》中写道:“汉唐猜忌骨月”。以上两句中的“月”指的都是“肉”。
此外现代汉语中“肌肤、肚肠、股肱、肝胆”等绝大多数“月”字旁的文字,其实都是被混讹的“肉”字旁。《赳赳说千字文》中还举“朋”字为例,原本应该是两个“肉”字旁,代表“肉肉相亲”,结果现在成了两个“月”字旁,被人们理解为“累月相守”。
在读音方面,据语言学家们研究,上古时候没有现在“肉”声母R的读音。现在读作声母R的许多字都读作上海话“泥”的声母,所以“月”“肉”在古代就有了同音的可能。钱大昕在《廿二史考异》中认为,迟至元代,“月”和“玉”为同音。读“玉”和“肉”在上海话中也是同音。直到现在,普通话里染、瓤、饶、热、人、软、绒等R声母的字,上海人依然读作“泥”声母。
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大部分人不再把讹写成“月”字的“肉”字继续读作“肉”时,上海话中还保持着这种历史上曾经有过的、由字形和古音导致的读音串混。可以说,上海人把“月”读成“肉”音,不仅有历史依据,还能帮助现在“月”字当中原有的“肉”字遗传基因得以保持和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