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了人间，台上台下“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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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宁

上海京剧院日前首演的现代京剧《换人间》，无疑是一部与众不同的作品。舞台上，熟悉的西皮二黄，以及字正腔圆的梅派唱腔声声入耳，然而演员的“念”和“做”，又分别有话剧的影子；剧中人唱起《霸王别姬》中的“哭相思”“力拔山兮气盖世”，配乐竟然是京胡与钢琴奏响的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开场时多媒体视频里战机呼啸着飞越长空，仿佛70多年前的历史镜头重现……

从与电视剧同名的《北平无战事》到如今的《换人间》，上海京剧院前后打磨了六个年头。此次再度亮相，焕然一新——在表演、音乐、服装、道具以及舞台综合呈现上，强烈的现代气息扑面而来，但又是一出不折不扣的现代京剧。大胆创新、跨界融合改变了外在表现形式，给观众带来了全新的视觉和听觉体验，然而，传统戏曲的灵魂还在，意蕴悠长的美感和直抵人心的情感没有变。《换人间》在国粹传承中有了“变与不变”的新探索。

《换人间》能立起来，关键还在于一剧之本的扎实与厚重。从53集的电视剧到160分钟的京剧，编剧罗怀臻和龚孝雄删繁就简，以方孟敖一家人的命运和生死抉择为主线，讲述了黎明前最黑暗时刻的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除了第一场和第二场，后面的5场发生在24小时里，一波三折，高潮迭起。纵观全剧，最值得称道的，是主创团队对于一群性格各异的人物的刻画，以及对他们之间亲情、爱情和家国情的细腻描绘。滚滚历史洪流中的几个鲜活侧影，被上海京剧院一批新生代优秀演员赋予了生命。

国民党飞行大队长方孟敖刚刚驾机降落，就被带走接受审判。第一场法庭戏有个片段让人印象深刻。傅希如扮演的方孟敖和他的队员们帅气亮相，法官让他们坐下接受审判，方孟敖坐下后，跷起二郎腿，后面的一排队员也坐下，齐刷刷地跷起了二郎腿；法官令方孟敖把腿放下，方孟敖放下左腿，跷起右腿，众队员也放下左腿，跷起右腿……这跷二郎腿的桥段，可谓“神来之笔”，将第一代“天之骄子”桀骜不驯的气质表现得恰如其分。

在第六场《夜寻》中，有一场方孟敖的内心戏。风雪之夜的北海公园，傅希如通过一大段二黄高拨子摇板、二黄慢板和反二黄原板，把方孟敖如断线风筝般的孤单和痛苦、失去组织联络的迷惘和彷徨表达得淋漓尽致。之后，当谢培东找到他之时，那份“找到家人”的激动以及对新中国成立的企盼，感人至深。

谢培东这个角色的塑造也是非常成功的。作为一个受命潜伏20年的地下党员，他沉稳干练，深藏不露。从一出场和徐铁英的巧妙周旋、之后在家中系着围裙“操持家务”的朴实，到得知最爱的女儿被抓自己却无法表明身份的“虐心”，再到风雪夜劝说方孟敖留下的语重心长……在不同的戏剧情境中，演员董洪松通过眼神、表情、动作甚至步态的变化，如抽丝剥茧一般，把人物的不同身份、多重情感层层展现出来，使人物更为立体。

改动较大的人物是程小云。电视剧中，她是一位京剧票友和贤淑伴侣，上一版京剧《北平无战事》中，她为了所爱之人不惜献出生命。而在新版《换人间》中，程小云是美国宾夕法尼亚金融学院的高材生，同时也是拜过梅兰芳的菊坛名票，更是一位地下党组织领导，利用特殊身份为党输送了大量资金。高红梅饰演的程小云外柔内刚，优雅的举止背后是强大的内心。她在第二场和最后一场两次“别姬”唱段，有很大不同，同样是伴着交响乐，前一次是深情和缠绵，后一次则是更为充分的“戏中戏”，唱出了“凤凰重生”的决绝。

鲁肃饰演的银行家方步亭，孙伟饰演的反派徐铁英也都个性鲜明，给人印象深刻。在人物塑造方面如果说有什么不足的话，或许是限于篇幅，无法给予更多的铺垫，最后一场程小云身份的揭示似有些突兀。同样，谢木兰被抓后，从一腔热血的女大学生变成高唱《国际歌》的坚定革命者，也有点突然。

人物活起来了，戏也就成功了一大半。《换人间》表现的是宏大事件，北平和平解放前夕的这一段特殊历史时期，四大家族的贪腐，国民党对人民的掠夺，中国共产党在金融业的隐蔽斗争，进步青年的觉醒和抗争，组成了滚滚历史洪流。“国民党为什么会败，共产党为什么会赢”，在这里可以找到答案。这部现代京剧作品，通过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人物，彰显了甘于牺牲、舍生取义的人性美，给观众带来了一种崇高的审美体验。

“那一天，新中国成立，换了人间。人民领袖与北平市民仰望蓝天，蓝天上抗战英雄方孟敖率领人民空军第一列编队，飞过天空，接受检阅！”当主人公一字一句吐露心声，全场观众的情感顿时被调动起来——是的，告别腐朽的旧中国，迎接新中国的到来，是那个年代无数人的心愿。正是千千万万个方孟敖、谢培东的前赴后继，才换来了华夏大地的新生。这一刻，观众和剧中人物达到了共情。

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