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丽柠
古城西安的初夏比北京来得早。高悬的太阳照在人行道旁碗大的玫瑰花上,使路过的人都能感到自己变鲜亮了。
傍晚,微雨淅淅沥沥地淋下来。夜风乍起,暑气像个调皮的小孩,一下子就逃掉了。从旅馆出门吃饭,还得罩件外衣才抗得住凉。
许是太晚了,陕西博物馆附近的小饭馆都在忙着打烊。倒是路遇一家“勇利”烤肉店,借着灯影望进去,人头攒动,熙来攘往,没见哪个出来,只有三五成群的人往里挤。
怀着侥幸,向在门口发塑料伞套的大妈搭讪,进去吃碗面,行不行?就是快吃快走,不影响翻台的那种。大妈认真地皱起眉头,看看我说,你先试试能挤进去不?
继续向前,数三个小门脸,在十字路口尽头,看到了“黎一碗”。匾额上的三个烫金字,写得很好看,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大碗手工面。
走进去,堂口不大,稀疏地摆了十张长方桌,上客率大约七成。正对门口的一面墙,镶满了凸起的立体词汇:后个、活试、碟面、啊达、残活等等。
念着念着,脑袋里就好像跑出一列小火车,嘟嘟地巡了一圈,隐约记起这样的词,在电视剧《白鹿原》里听演员张嘉益说过。还忆起那个操着一口正宗关中方言的汉子,蹲在土窑前稀里呼噜吃面的镜头。我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
这家小店可点的吃食不多,但实惠有特色。除了各种花样的手擀面,就是卤蛋和豆腐干,最馋人的是酱猪手,浸在一口大黑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热气。掂量着食量,我点了一碗臊子面。端上来一看,臊子不是肉丁,而是薄肉片。土豆和豇豆丁倒切得规规矩矩,还有些黄豆芽、花生米和小米辣在碗里点缀,勾引食欲。
搛起面条,大口咬下去,柔软弹滑,好吃极了。小麦原香与菜码清香搅和着,溢了满口。看着在敞开式厨房里揉面的胖师傅背影,心里不由得竖起大拇指。
关中地区的面食历史悠久,从汉代开始,就在关中推广种麦了。小麦,几乎是北方人主食的核心。《世说新语》里有个段子,足以说明面食的魅力。
曹魏时期,何晏是个美男子,身材高大,皮肤白皙。可魏明帝总怀疑何晏脸白是涂了粉。他想验查一下,又不能明说,遂将其招来,“正夏月,与热汤饼”。谁知,吃得满头大汗的何晏,“以朱衣自拭,色转皎然”。吃过面之后,皮肤像月光一样皎洁,更好看了。
热汤饼,据贾思勰《齐民要术》里记载,就是混汤打卤面。叫饼却是面。由此可想,看人美不美,给碗热汤面吃就行,这位古代帝王的想象力,着实令现代人刮目相看。
怪不得,我看“黎一碗”里吃面的人,男子英俊,女子妩媚。
这一碗面里,竟然吃出了心无旁逸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