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26日 星期二
(篆刻) 我们的“双味”书记 父辈们的往事 茶书人生 高桥泥水匠
第17版:夜光杯 2021-07-02

高桥泥水匠

仲富兰

轨交10号线早就向两头延伸了,孤陋寡闻的我忽然发觉从五角场乘地铁去高桥古镇竟然如此方便,真的感叹上海城市交通建设的神速。轨交10号线高桥有站点,来到高桥老街,我就和友人一起去看“钟氏民宅”。这幢五开间的宅院很吸引人,说它是西洋民居吧,整体布局分明是传统四合院形式;说它是传统江南民居吧,外观上有明显的西式风格,“走马楼”过廊,水泥花式护栏,地板用柚木,均用铜锁。门楼砖雕完整,每进院落正屋前后设门楼和天井,每进均在中轴线上建传统式样仪门,中西合璧的样式与沪上石库门建筑异曲同工。

我查了一下营造人与业主的资料,钟惠山(1867-1932)从小在高桥海滨村一户苦寒人家长大,自幼年就拜师学艺做泥水匠。“泥水匠”是吴方言对民间修建工匠的一个通俗的称呼,与木匠、瓦匠、钢筋工匠一样,他们经常和水泥打交道,楼层的修建、房屋的修理、墙面的平整等,都是泥水匠的活,所以北方话就叫泥瓦匠。不要小看泥水匠的活,它要求匠人有极强的眼力,以判断墙面的平整性,行话说“一看、二撵、三平整”,拉线要准,砖块要齐,墙面平整,没有多年的从业经验,还真是不好弄。

高桥是一个有着千年历史的古镇,行政区划划来划去,划不走乡民谋生的行当,唐宋时期依仗盐业,元明时期制作沙船,明清时期则是纺织之乡,到上海开埠时,大量人口汇聚洋场总得居有定所,高桥乃至浦东的泥水匠有了谋生的生计。钟惠山这个高桥泥水匠也在这个队伍中。随着西方建筑理念、建筑材料、建筑工艺的传入,传统的水木作的泥水匠活也要吸收西方元素,才能适者生存。钟惠山肯学习,活干得好,为人又勤勉,从包小工程逐步发展到自创“钟惠记营造厂”,生意越做越大,终成那个年代的“高桥首富”。上世纪20年代末,发了财的钟惠山不忘回报梓里,在镇西街建五开间四合院新宅一座,就是这座钟氏民宅。

开办中国第一家营造厂“杨瑞泰营造厂”的川沙人杨斯盛,是沪上营造业泰斗,作为杨斯盛的后生小辈,钟惠山没有承建过沪上著名的广厦高楼,他的眼光就落在了为普通民众建民宅——建造石库门的业务上,精打细算,讲求实惠,一切从实际出发,追求时尚,新意迭出。

石库门建筑是上海民居中最有代表性的文化符号,已被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一般认为,它起源于清同治年间,19世纪70年代在木板房的基础上改建而成,到20世纪30年代前后形成高峰。而钟情于石库门营造的钟惠山,他的“钟惠记营造厂”建造在今九江路、福州路、广东路、浙江中路以及曹家渡等处的多处石库门民居,较有代表性的如会乐里、群玉坊、真德里、惠康里、大洋里等,这些石库门民宅历经百年,至今依然完好。钟惠山堪称那个年代营造上海里弄石库门的“大王”,尽管他籍籍无名,历史的风尘还是掩盖不了他的业绩。

回过头再看钟氏民宅,我想说的是,古镇上的这幢建筑物貌似突兀,如果将钟惠山一生醉心于建造石库门民宅的经历与此结合起来考察,就不难发现,钟氏民宅实际上是老先生留给后人的一份关于石库门样式的建筑语言。

高桥、川沙都是上海出泥水匠的地方。如今不少人言必称“邬达克”,邬达克是重要的,但邬达克的图纸是平面的,如果没有钟惠山这样的泥水匠,再好的构想也难以从图纸上鲜活起来。20世纪十里洋场的建筑,大多由浦东的营造商行承建,以至于上海滩曾经有“浦东人造了半个上海城”的说法。浦东的泥水匠,从水木作到营造厂,他们付出的血汗是可歌可泣的,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我对浦东高桥泥水匠们充满敬意。

新中国成立后,这座宅子数度易主,也曾作为校舍,进入21世纪,已经被公布为浦东新区文物保护单位,保存得很好。还有一些屋子空着,非遗保护要讲究保护利用,活态传承。建议建成一个高桥泥水匠的匠作博物馆或者纪念馆,既尊重历史,又充分使用起来。不过,那是另一个话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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