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4月30日 星期二
草亭散曲 闹天宫(设色纸本) 袢暑 与鸵鸟对视 好心做坏事 云间兰茶 我在朝鲜战场上入党
第17版:夜光杯 2021-07-14

云间兰茶

西波

惠风徐徐,宜饮兰茶。

兰茶是云间的女儿,细眉细眼,有兰花香。取少许兰茶,置于玻璃杯中,注入90度热水,香气散开,叶片在水中跳跃、升腾,像白蕉画的墨兰,风晴雨露,花叶多姿,有晋人味道。

佘山自明代即产茶。陈继儒《茶话》云:“佘乡佘山茶,实与虎丘伯仲。深山名品,合献至尊,惜收置不能五十斤也。”此地香樟修竹,空气湿润,有适宜茶树生长的酸性土壤。茶园30亩大,是上海唯一的产茶地。兰茶一芽一叶,全手工炒制,产量少而精,市场上罕见,因而所知者并不多。每年三月底,西佘山兰茶开采,香气馥郁,满目绿云。春天,自此缓缓拉开卷轴。

“一生为墨客,几世作茶仙”,茶道常通墨趣,墨客多为茶仙。我磨墨作书,亦泡茶饮茶。

兰茶形如箬竹叶,开汤后茶香飘拂,如空谷幽兰,清芬宜人。轻啜,满口清爽。静置片刻,香融于水,茶汤变厚,绵绵沁入喉头,十分蕴藉。兰茶味如龙井,却比龙井多一分轻狂与野逸。若说龙井是恂恂儒生,兰茶便有几丝老庄狂气;若说龙井是唐人法度,如欧虞,兰茶便是魏晋笔意,为二王。学书,我沿唐入晋,于形神之间稍有心得。饮茶,兰茶予我缕缕六朝之思。

杯中,茶叶闲闲,如闲云,如兰草;如野马,如尘埃;如长短错落、疏密相间的线条;如皴擦点染、墨影参差的画。此时,随意取老庄书读,吸风露,乘云气,洒然会心。想起晋人庾子松读《庄子》,读了一尺左右就放下不再看,说:与我的想法完全相同。想起王子猷曾经暂时借住别人家的空房子,令家人在周围种竹子。有人说:暂时借住,何必烦劳?王子猷吹着口哨,过了好一会儿,才指着竹子说:怎么可以一天没有他。想着,不由莞尔,复又喝茶。

陆羽说,一饮涤昏寐,再饮清我神,三饮便得道。虽未得道,却想起云间有个白蕉。白蕉是晋人的最小之弟。白云之下,蕉叶白,宣纸亦白,似乎专为等待一场墨雨。黑与白的缠绵,美得虚幻。复翁学二王,在形质,更在晋韵。先生早年学欧、虞,以欧之方峻为底子,又得虞字含蓄之韵,起笔不露痕迹,行笔多圆转。后致力于行草书,远追二王。写《兰题杂存》,笔下有平安、何如、奉橘之安详平淡,有得示、二谢、丧乱之跳荡俊逸。春日融融,遥想复翁泡茶,磨墨,一拓直下,书《兰题杂存》,于宏肆与粗犷、萧散与侧媚之间研磨不尽。

蒋兆和曾作《白蕉志友五十六岁造像》,画中复翁眼镜长衫,清癯如兰,又清狂如竹。复翁多才艺,爱佳茗爱美酒,爱西装爱美食,自称诗第一,书第二,画第三。复翁有一枚闲章“晋太原中”,白文缪篆,线条盘曲饱满,气息端庄厚朴,我一看就喜欢。这四个字好玩,出自陶渊明《桃花源记》中首句“晋太元中”。“太元”是年号,但此处却是“太原”,也许是故意为之、另有深意?

上周去西佘山,茶事已过,林间一片寂寥。想起某年早春来此看茶,春水绿云,茶烟细扬,采茶女笑语盈盈、巧手飞舞,空中挤满兰香、竹香,鸟鸣碎碎如繁花,是为一场天地间的浩大盛事!而今,向之所欣,皆为陈迹。遥想两晋,为中国书法的盛年。山阴道上的独行人,常以晋人为师、为友,心追手摹,然而晋人远去,晋风不再,“三百年来为此寥寥”的复翁亦不复在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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