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江南唱和钱梦龙老师

钱江

又要返回内蒙古西部茫茫大沙漠了，这次是参加奔赴乌兰布和沙漠当知青50周年纪念活动。

那里是我和古典诗歌结缘的地方。

前些年大学同班同学相聚，一位在高校中文系授课的女同学说，她刚发表一篇论文，题目是《论钱梦龙的语文教学法》，话语中充满对钱老师的敬佩。我和她开玩笑说，本人对钱梦龙的接触比你早：“40年前，我就和这位钱老师诗词唱和于江南塞北了！”

她吃惊：“这是真的吗？”

这是真的。上世纪70年代前期，我躬耕塞外大漠，领教了生活的艰辛，也领悟到知识和学力的重要和来之不易，在晨昏之间自学。其间也按照古典格律学写一些诗词，随信给祖父钱晓峰寄去，请他评点，但祖父从来不置一词。

忽有一天劳作归来收到祖父来信，还附有他的好友陆谷宜先生给我的一封信。信中说，他在祖父处看到了我写的诗词，抄回去给他的年轻同事——嘉定二中的钱梦龙老师看了。钱老师颇有嘉许之意，说没有想到，这个不到20岁的青年通过自学也可以掌握古典诗词格式，他愿意与我诗词唱和。陆老先生说，钱梦龙老师时在中年，有深厚的文史功底，你如能与他诗词唱和，必然大大裨益于古典文学修养。

此前我并不知道钱梦龙老师，但我知道嘉定二中是嘉定当时名列第二的重点中学，出了众多优秀毕业生。执教二中语文，必然功夫了得。我更是从小就知道，祖父的好友陆谷宜前辈工书法，善诗词。他的介绍我当然深信。更有意思的是，我初生牛犊不怕虎，不怕丢丑露怯，就按陆老前辈给的地址将新写的诗词直接寄给了钱梦龙老师。

十多天后，钱老师的信和诗就写来了，果然平仄合律，意韵悠深。我呢，尽可能用钱老师的同韵，又写了诗寄去。但我写的诗和钱老师一比就差得远了，一看即知。

钱梦龙老师没有因为我幼稚莽撞挂笔而去。他每次来信，都有一两首新作。有时我会觉得钱老师已经将韵用尽，我再也想不出新词。胸中纵有万言涌动，下笔则一字俱无。一两个来回过后，我就和不下去，只好另选韵脚。和钱老师的诗作一比，我还发现自己明显的不足是对仗中难以用典，说明词汇量和阅读量都不足。

我与钱老师的唱和跨越千里，倒是名副其实的江南塞北文字交流，必然对我产生了极大的推进。我和钱老师并未谋面，连照片都没有见过，通信诗词唱和却持续了大约两年，大约从1974年持续到1976年春，我寄奉的诗词约几十首。

那时，我的习作中有不少空洞的“豪言壮语”，失于诗词意境。这些诗写得不好，写完即忘，只有一首写于1976年初春的七绝，得到钱老师表扬，来信说这首“写得较好，有意境”。它也成为我青年时代唯一留在记忆中的短诗：“经霜傲雪笑惊沙，偏是年年更著花。只愿报春迎百卉，花香送到万千家。”

非但如此，它还是我与钱老师唱和的最后一首诗。之后祖父辞世，家事困顿，我有些乱了方寸。又不久，“文革”终结，恢复高考，我要备考。一旦进了大学，读书争分夺秒，而且唐诗宋词尽可饱读。这下子更看明白自己功力太差，以致失去了写诗的底气。

我还在大学校园里获知了钱梦龙老师的信息，就如他日后写诗自嘲:“两赐嘉名两负之”，意思是他曾在1957年被划为“右派”，结果在“文革”后成为上海市第一批特级语文教师获得者。前者挫折已去矣，后者新到，还使他很快名满于我国语文教学界，求教者成千上万。

得知此况，我为钱梦龙老师感到高兴，同时也对自己说，以后就不要再用自己的小诗去麻烦他了。

再后来，我投入工作，事务纷纷，诗意渐消，变得不敢写诗了。没想到我还有机会到上海工作，终于得到机会回到故乡嘉定，专程拜会了钱梦龙老师，并且把酒一杯，感谢他当年垂教。

知青岁月里，我仅有一床之地，一袋行囊，往来信件都不保留，钱老师的诗稿也完全散失，这是有些遗憾的。然而相聚之时，我知道今天的钱梦龙老师还时有诗作，即祝他身健笔健，诗情泽润教化之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