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早场

赵韩德

从前我们这个小镇上，热闹的地方就是十字路口一带。围墙下，有小书摊，油布遮顶，砖头当凳子，几个靠墙的扁架子，摆满连环画，一排排精彩无比，读一本付一分钱。厚点的，老板就一拆为二。我没零用钱，又不敢去蹭看，徘徊再三，回过马路，到林土耕家的墙下看电影海报，这是不用出钱的画展。

路口有一家食品商店，叫“泰和祥”。店面蛮大，有几开间，朝东，对着马路。马路对过，就是大户人家林土耕的西山墙。这面西山墙可是我们小镇的文化窗口，因为它上面有个电影广告栏，很大很大，经常换新电影海报，都是彩色的，比如《海鹰》《英雄虎胆》《古刹钟声》《长虹号起义》《青春之歌》《运虎记》等。我替母亲打好酱油，或者买好大头菜、咸萝卜条，回过马路，总要在迷人的电影海报下欣赏，不舍得走。如果恰好看到广告上有星期天的早早场（即学生场），就迅速告诉弟弟们，一起去缠住母亲要零钱，每张电影票0.08元，8点开映。

星期天的早晨是美丽的，浦东的田野湿润，大地挂满露珠，鞋子穿过小草，鞋帮变湿而清凉。浦东的田野多河道。我们奔过宽阔的板桥，板桥没有栏杆，敞平。板桥下是平静的河水，不远处是叮叮咚咚的木船厂。粗壮的大圆木挨挨挤挤半沉半浮在河里，顽皮的弟弟们有时不走桥，干脆在圆木上蹦跳过河，真是初生牛犊什么都不怕。如果哪天早上我们显得特别兴奋的话，那极有可能是口袋里有佳味揣着。“泰和祥”有适合我们的低消费：盐津枣。非常小的三角包，堆满在柜台上的大玻璃瓶中，每包只要三分钱。如果能用一个三角包的盐津枣来配合看早早场紧张曲折的电影，那真是比过年还开心啦。所以现在看到时尚剧场里的时尚年轻人一面观剧一面大把地消化爆米花，我不免自豪地回想，我们的盐津枣可是他们的滥觞哦。

那时候的电影广告栏，好像成了画家们巧妙展示自己艺术才华的街头画廊。小小的我自然懂不了这么多，只是感到好看和莫名的激动：林道静英姿飒爽地探身在车头上，车旁是激奋的学生们；程十发画的《林则徐》海报，林则徐忠义报国的正义之气充塞天地；《刘三姐》的桂林风景；越剧电影《追鱼》的缥缈奇幻；《上甘岭》的漫天炮火和艰苦的坑道；《攻克柏林》的激动人心……至今还在我的眼前晃动。

电影是很厉害的，不但看的时候激动万分，看了以后依然会余波荡漾。隔壁邻居家的大儿子，比我大好几岁的阿宝哥，那年正好初中毕业，看了《军垦战歌》，马上就在学校报了名，要到新疆去。《军垦战歌》的电影插曲实在太迷人了：“朝霞染湖水，雪山倒影映蓝天。黄昏烟波里，战士归来鱼满船。牛羊肥来瓜果鲜，红花如火遍草原……”后来学校还让阿宝哥在大礼堂给全校师生作报告。阿宝哥报告讲到最后，勇敢地唱道：“穿上新军装，迎着红太阳，告别黄浦江，高歌进新疆。好儿女，志在四方，像那天山雪莲斗冰霜。”阿宝坚决去了新疆军垦农场。

而电影院前的特大电影广告，是搭起脚手架后由电影公司的专业人员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