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海市

张叶

翻箱倒箧的儿子无意中翻到一幅水墨山水画，画上高山磅礴，松涛暗涌，山林深处一座小屋却泛出荧荧的光芒。“妈妈，这是你画的？”儿子匪夷所思地问我，一个初长成的少年就那样久久地站在落地窗前的斜阳里，忽而愧恧：“妈妈，如果没有我，你是不是早已成了画家或作家？”我的心倏地一疼，往事遥远，本心朦胧似被风干的花瓣包裹的花蕊，不可触碰。但再美的梦想，也不可抢夺亲人的位置，我灿烂地笑道：“这世上极少有人可以幸运地从事最喜欢的工作，更不会后悔为家人所付出的一切。”儿子走过来抱我：“妈妈，谢谢你。”我说：“也谢谢你，让我变得更成熟与有担当。”

想当年，那些风一般的日子，在操场的草坪上数星星，和文学社团的“诗人”们聊海角天涯的话题，听音乐社团的吉他手唱比昂乐队的摇滚，在教学楼下跳墨尔本鬼步……有个蒙古的师弟，长相神似“F4”里的言承旭，一天夜晚在操场找到我倾诉：“姐，我失恋了，我准备放假去浪迹天涯。”我清晰记得他的诗都很押韵，多数是七律，而且每首诗都带有“剑”“风”之类的字眼。临毕业的时候，这位师弟又跟我说，他的理想改了，不当诗人了，要“从政”，要改变社会和国家。而若干年后，校友传来他的消息，他带着自己的爱人，在外地开了一家“草原肥羊火锅城”，说是“城”，其实里面可以容纳十几张桌子罢了，他壮硕的两个儿子，在客人间跑来跑去。有些个夜里，我仰望星空时，想到顾城那句“我把石头还给石头”，我不知道，师弟还写不写诗，是不是也有一些怦然心动的瞬间，被曾经的梦想美到心碎。

就像我，在少女时代，是个背着画板到处写生的小文青。一个人去夜晚的电影院，一个人步行去书店，总是穿着要么淑女、要么古怪的服装。而若干年后，我在厨房抄着锅铲上演“皮影戏”时，因辅导作业而抓狂时，渐渐知道，可能每个女孩子，都会经历从仙女飘落凡间的历程。这长达一生的光束，像塑造一尊瓷器，让人逐步走向莹润、成熟与稳妥。不必嗟叹是为谁而牺牲，这只是我们理性的选择，而这些选择，多半是因为爱与责任。而那本心，海市蜃楼般悬挂在记忆的烟海里，在生命的启航处，总是一幅极美的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