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台之约

许平

那个秋天，政治处干事英姐的对象从北京空军大院来武汉空军大院。英姐拽着还是新兵小丫的我去武昌接站，让我从车头往后找，她从车尾往前找。我问，他长什么样儿？英姐掏出一张照片塞我手里：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三山得配……火车进站，我高举“天庭地阁”嚷嚷：姐夫，你媳妇儿找你呢！

英姐窃喜，眉眼笑成了花儿：嚷得好！嚷得好极！

高兴得，她转天就带我去古琴台旅游，一路给我讲解知音：俞伯牙的古琴，弹给许多人听，可谁都不懂得。后来来了一个樵夫叫钟子期，听罢仰天，说伯牙一曲弹的是“高山”，又一曲弹的是“流水”。伯牙大喜而起：“善哉，子之心而与吾心同”……

英姐说“善哉”时我分了心。“天庭地阁”给她带来一台徕卡相机，去琴台为我咔嚓几张，是我跟她要的唯一奖赏。

那会儿古琴台没有门票一说。我们走过一池枯荷，拾级进门，在汉白玉方形石台前听千古传说。巍巍乎志在高山，荡荡乎意在流水。历来能有几人当回事？我却当了真。当时不全懂，只是觉得知音美得不像话。

那像什么呢？“琴台”二字，让我知道了北宋有个书法家叫米芾，那天我问米芾：琴师弹的真是“高山”和“流水”吗？

上楼台，左仰望是龟山，右俯视是月湖。我立正挺胸笑傲江湖，该拍照了。不料英姐拿出相机后猛地一个跺脚：糟糕，没带胶卷。

想来我那刻的神色跟现在表情包里的抓狂是一样一样的。英姐好个自责，走到一边坐在一块石头上闷半天不出一声。我不落忍。她弹自个脑瓜崩儿的细节和远处飘来的桂花香味，扎在了我心里。

出琴台，原本去老通城吃三鲜豆皮的计划取消，我们直奔照相馆。英姐说，再约吧琴台，今天怎么着也得先留下你的飒爽英姿。

当时不觉得，现在想起，惊觉这张照片注定的，要不平日外出多半着便衣的我，那天怎么偏偏一身戎装军容整齐！

英姐给照片起了个名字叫“琴台之约”。她说，许是得了琴弦之灵气，心向往之，我笑靥如花了。

再次去琴台，我孤身一人，是第二年的初冬。这天寒风里看琴台，错觉在梦里。长廊冷清亭阁冷落，老树枯藤鸟语皆孤寂。那时英姐已调到北京空军大院，正新婚燕尔幸福着。再约遥遥似无期。临走她拍着十八里相送的我说，可是你得知道，因为“琴台之约”，十八九岁的你永在了。

我是否知道呢？

这天特意路过那家照相馆，照相师认出了我，说，照片拍得好灵醒（漂亮），来取照片的那个兵姐姐为么斯（什么）不愿意把你挂橱窗里唦？

这个段子英姐从没说过。我愿不愿意呢？英姐懂我的：好时光藏在心间，会更好吧？

写到这里，感觉高山流水悠悠响在我心里。想起我对米芾的提问，顿悟伯牙和子期，一客抚琴一客荷樵，宫商角徵羽，该也是一种注定吧？

只是我比古人幸运得太多。不用诗文句读，无需金石丝竹，只一张照片，就将军旅岁月永驻，不论从前或以后，被忘记或被惦记，即使海枯石烂，我都能有一种相见芳华的欣喜。

这会儿眼眶有点湿润。好想把这些文字连同“琴台之约”打包了点击发送键。隔着千里，不知英姐的春秋里，是不是也有和我一样的欣喜？

低眉凝思。说是写照片里的故事，不知怎的，我写成了这样。

“全家福”承载的是家风、亲情和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