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5月24日 星期六
草亭放歌 书法 我最大的本领是需要极少 父亲陈伯吹给我的成长礼物 当年的同桌 教育来敲门
第11版:星期天夜光杯/夜光杯 2021-12-05

当年的同桌

郎绮屏

半个世纪前,我刚升入初中二年级,班上来了一个留级生,班主任老师把他安排和我同桌,让我平时多督促关心他,在学习上帮助他。这是一个全校有名的“一只鼎”,流氓习气很重,自称“黑衣骑士”。我看他斜着身子坐在椅子上,胸前的纽扣已所剩无几,一只脚搁在凳子上,颤悠悠地抖动着,还吹着口哨。我轻轻地说了一声:刘非,坐好。他懒洋洋地直起腰,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我极力放缓声调,轻声柔气地规劝他一番。他似听非听,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之后,上课时,我担心他会欺负我,担心他会在课堂上捣乱,因此眼睛常瞟着他,他好像也提防我,怕我去老师那里告状,也没有轻举妄动。

一天,刘非没有来上课,老师说:刘非出事了,被关在派出所。深秋时节,灰沉沉的天飘着冷雨,班主任和我一起去派出所把他领了出来。这时,雨淅淅沥沥地下得更大了,我把带来的雨衣披在了他身上,他吃惊地看看我,眼里掠过一丝温和的目光,再看一眼班主任,又低下头去。班主任摸一下他单薄的衣服,关切地问:“你冷吗?”

“不冷……”声音有点颤抖。我蓦然发现他右手紧紧捂住左手腕,手指缝里流出了鲜血。我大吃一惊,朝班主任老师指了指刘非的手。“你的手怎么了?”老师关切地问。“伤了一点皮……”他脸上显示一阵阵疼痛的样子。“快去医院。”老师说道。

从医院出来,老师说顺便去他家找他家长谈谈。他母亲躺在床上,已经一天没吃饭了。地上撒了一地的米饭,两个幼小的弟弟妹妹惊恐地望着我们。邻居说:刘非的父亲因历史问题已送去劳改,母亲因为病重躺在床上。早上,来了一帮人,是父亲那边的亲戚,说当年父亲带着母亲从外地来到上海,这房子是一位远房叔叔借给他们暂时落脚的。后来因为父亲和母亲生养了他们三兄妹,一直找不到住处,这一住就是十多年。现在他父亲又进了监狱,叔叔家的几个孩子也都已长大,他们挤在一个屋里不方便,曾多次前来提出让他们搬走,可是,家里缺了主心骨,这一下子让他们去哪里?好心的邻居曾带着刘非找居委会,里弄干部回答:让他们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反革命分子的家属,我们也没有权利给他们安置住房。

早上,治保主任又带着远房叔叔来找他母亲,催促他们尽快搬离。刘非为此和他们打了起来,还咬伤了治保主任的手。在那个疯狂的年代,刘非的处境是多么困难!但他有个性,十分倔强。那晚,我留下来帮他们家做了一顿简单的晚饭。临走时,我看到两个幼小的孩子在狼吞虎咽地扒着碗里的米饭,刘非跪在床头喂他妈妈吃饭的背影,心里像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

一场秋雨之后,我们之间的距离渐渐缩短了。可是,真正促使刘非改变的还是期末考试。他的成绩几乎与我接近。我怀疑他偷看我的卷子。我去语文老师那里拿来卷子,在自修课时让他重新做一遍。他写的作文是《同桌,是你打开了我的心灵窗户》。第二天,老师在课堂上点评他的这篇习作,课堂里鸦雀无声。很多同学听了刘非坎坷的生活遭遇,都感动地流下了眼泪。

“文革”后期,刘非父亲的问题平反了,他单位也给他们分配了一间住房,叔叔家收回了属于他家的房子,从此断了亲戚关系。笼罩在他家庭中的阴影消除了。后来刘非去了大兴安岭,我留在了上海当工人。分手那天,他说,等他出息了会回来找我,如果我愿意的话,将来他要娶我!恢复高考后,他参加考试,成绩优异,写信告诉我说接到入学通知书就回来看我,我为他高兴。可是,我等了好几年却杳无音信。

去年老同学聚会,一位颇有风度的老年男人出现在我面前。从他镜片后熟悉的眼神里,我一下子就认出了他。这不就是刘非吗?原来他因为学校里有一段“不光彩”的历史,“政审”给筛了下来。只能留在农场里,娶了当地的媳妇。但他不气馁,走自学成才之路,还办起了一家规模不小的家具厂……

人生路上的邂逅,就像渡船,来来回回,错过了也就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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