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生命的细微处

林紫

周六，坐在常去的咖啡馆里写一本有关家庭教育的书。眼睛盯着屏幕，余光却正好扫着咖啡馆里来来往往的脚步。

大多的脚步都匆匆而过，融入时光和思考的模糊背景中，并不令人特别想要分心关注，直到几对轻轻踩踏着地板缓缓而来的脚步出现。

我抬眼望去，看见四位穿着格外时尚的男孩女孩，正小心翼翼地经过，以不打扰他人的姿势。其中一位，还顺便从我身旁的书架上取了一本书去读。我的目光追随着他们静悄悄地落座，望着他们彼此低声细语的美好模样，心里暗暗赞叹：“好有教养的年轻人。”

继续埋头写作，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身旁的书架上有一阵轻轻的响动。循声望去，只见一双修长的大手正在整理被翻乱的书籍，把它们按照高低大小重新摆放整齐。我开始以为是哪位细心的店员，但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刚才那四位年轻人之一。原来，他们要离开了，还书的时候顺手做了这件似乎只有店员才会做的事情，而且，恭恭敬敬地。

我的心彻底融化了，心头涌起一阵浓浓的回甘——就像品到一杯好茶时，喉间所生出的经久不散的美好气韵一般。

幸运如我，遇见并珍藏着许多陌生人的细微举动所带来的心灵回甘，历经岁月的冲泡，每每想起，依然气韵悠长绵延——

好多年前，我第一次去澳门。刚刚踏上澳门的土地，心里就升起浓浓的分别心：“这不是我喜欢的地方，扑面而来的都是金钱的气味……”直到有一天，街头闲逛时，赫然发现：街心中间，坐着一位长者，正在一片一片地擦拭着花坛中植物的叶子。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特地上前，小心翼翼地问：“您每天都这么擦整条街的叶子吗？”老人家头也不抬地说：“对呀，这是我的工作嘛！”我的尊敬和惭愧之心油然而生，这座城市的气息，瞬间变得不同了，而我在这份不同中，看见了自己之前的狭隘和武断。

后来，在早高峰的东京地铁车站，遇见一个行色匆匆的学生，跑过一位老人身边后，又回头深深地对老人鞠了一躬，然后才继续赶路。再后来，在悠闲安逸的成都，遇见一位保洁阿姨，在酒店花园的大理石道路上一蹲就是十来分钟，一丝不苟地清理一块小得几乎看不见的污渍。

雨天，在上海一家小小的烧烤店用完餐，出门时服务员递过来一把伞，还不忘轻轻地帮我把伞扣打开……

都是些细微如茶之叶脉的举动，却都如茶一般，可以深入生命的机理之中，“一饮涤昏寐，再饮清我神”，提升我们应对人间诸般苦恼的信心与能力。不仅如此，诗僧皎然还说：“三饮便得道，何须苦心破烦恼。”——什么样的“道”才可以令我们放下“破烦恼”的执念呢？于我，是活在每一个细微之处的道。

就像家庭教育，如果每对父母都舍得在生活的细微之处下功夫，教会孩子做个自带回甘的人，那么，这个世界终将会好起来。

正逢新春佳节，亲友团聚之际，也正是练习“回甘”的大好时机。我的好友、摄影家江桦，叮嘱她英国皇家艺术学院毕业的女儿说：“送客的时候，一定要等到客人下了楼再关门，关门的声音一定要轻轻的。”

——轻轻关门的孩子，一样会经历人生的千滋百味；而活在生命细微之处的能力，最终会将千滋百味化作生命的回甘——予人，予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