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
这是一个典型的上海的冬夜,不刮风,不下雨,温度在零摄氏度以上,但寒意悱恻。
现在还不到入睡时分,透过黑沉沉的树影,一户人家的灯下坐着四个人在喝茶。空调和油汀都开着,茶香氤氲缭绕,水汽蒸腾升起,依稀有“第一炉香”的感觉,也有点儿远古氏族成员围着篝火讲故事的气氛。最先开口的是她,没头没脑地一声感叹:“哎呀,想起了奶奶家的火塘。”
像记忆帷幕掀起一角,她首先看到的是黑与红。黑是炭块,红是炭块下透出的火光,再过了一会,一层银白色泛出,那是刚刚形成的烬。长大后,每次从影视剧中看到火山喷发、岩浆流窜的实况,她都会想起奶奶家的火塘景象,觉得那是酷肖前者的迷你版。时不时地,一柄尺把长的黑铁钳伸了过来,或剪或扎或捅,将炭块布局迅速调整,随之腾跃起无数细密的火星,这又是除夕烟花的迷你版了。那把黑铁钳想必十分沉重,年岁也久远无边,她被嘱咐绝不可靠近火塘太近,更不敢去摸一摸那把柄有多烫。周围是诸多喧哗,亲戚走动,朋辈串门,麻将开桌,她时不时被叫起来喊人,手里被塞上一个橘子、一把花生,再坐下,半懂不懂地听大人谈笑。然后,夜一下就深了,在告别声中,她歪伏在灯芯绒布罩面沙发上睡眼蒙眬,眼皮上还跳动着渐渐式微的火光。好多年没回那个南方县城,纷至沓来的片断无法细说,千回百转在心里,她只低语了一句:“想想以前的冬天还要冷,幸好有火塘取暖。”
“我家嘛,没有火塘,是用煤球炉。我还装过煤饼呢。”她旁边的他接上话,伸出手臂,比画了一下煤饼大小,熟练地说,每次三块。记忆中最初的冬天,煤球炉上总是坐着一壶水,烧开了,冒白烟,沏茶,洗脸,都用得上。他还记得,父母的单位会发煤饼,但也会有不够的时候,邻居们都知道,哪儿的路边或巷角,会停着一板车煤饼,那是最初的个体户。这么一瞬,心走棋盘,上世纪80年代南京的街道一下子在眼前铺开。但他也一样,情怀在心口难开,抬手喝一盅茶。
对面的他开口了:“啊呀,我小时候在自贡,自贡天然气资源丰富,我们冬天用天然气炉。”这么洋气啊!大家惊呼起来。她打趣道:“我还以为自贡最出名的是盐巴和恐龙”,又问:“四川的冬天也冷吗?”他答:“有暖气的冬天都是相似的,没暖气的地方,各有各的冷。”
最沉静的是对面的她,已经拿出手机来,搜索到了老照片。“你们肯定没见过吧?天然气包公交车,车身上顶一个硕大的气包,现在都见不着了。”她也是四川人,在攀枝花长大。“有时候,远远看一辆气包公交车开过来,气包一边已经瘪下去,所剩不多了,还在歪歪斜斜开,上车后,一路提心吊胆,怕它抛锚。”
开怀一笑,四人碰了碰茶杯。过去的冬天,人们究竟是怎么取暖的?但凡有笑声,寒冷总能被盖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