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韩德
四川北路武进路口的“今潮8弄”成了网红,也成了四川路的新地标。这些熟悉的红砖斑驳的老房子群,以前旧得像老故事又亲切得满是人间烟火气、热热闹闹的市井气。岳母家以前就在这里。我想起了她老人家。那时弄堂里广东人多,古风盎然。过年过节见面就作揖,互道恭喜恭喜。我第一次到岳母家去,邻里皆呼我曰“姑爷”,我脸红难为情。
改革开放前,冬笋和香菇是很贵的山珍,普通人家不太吃得起。我家是浦东人,偶尔买个冬笋,也是切丝,炒成咸菜冬笋丝,视为难得的美味。我第一次到岳母家做客,留吃晚饭,善于烹调的岳母端出一盆香味四溢的炒菜,我品尝之后齿颊留香,余味不绝,未婚妻说这就是著名的粤菜“炒双冬”——冬笋炒冬菇,我才明白什么叫滋味上的强强联合。这盆菜价格不菲,我对岳母之看重,心怀感恩。
几十年前,住在旧红砖楼房里的岳母家和我家条件差不多,也是普通人家。但我发现,岳母做饭菜,常能点“铁”成金。岳母家子女亦多,她本身是营业员,平时的日子甘苦自知。但岳母是广东人,于饮食茶水,和我们浦东本地人很不一样。我们是马马虎虎,过得去即可。她是精益求精,非得把普通的家常食材,做出不一样味道,带上浓浓的粤菜滋味。
岳母他们的收入或许不及我双职工的父母。但看人不能只看收入。岳母是见过大世面的营业员,她就职的永安公司赫赫有名。岳母是绸布柜台员工,行政级别是小组长。永安公司的老板姓郭,岳母也姓郭,估计是郭老板家的远房亲戚。过去老板喜用亲戚,哪怕迢迢远隔N个支系,所以岳母有永安文化。从她家楼上窗户望出去,一片闹市繁景,电车叮当,夜里电车辫子还时时闪出绿光。
地域或区域对一个人有大影响。岳母身在大公司,住在市中心,眼界和行事自然高出一层。即使常常手头紧张,也自有办法对付,尽其可能,务得食材真髓。肉贵,她就买骨头,叫肉摊把骨头劈开,回家洗净,熬汤、撇沫,加入切块的青萝卜,更添入红枣数枚。没红枣,就用伊拉克蜜枣代之(那时市场上多)。咸甜恰当,便成至味。
蘑菇根,很多人家是丢弃的,比如在我家。但是,岳母发动儿女、左邻右舍地收集,耐心削净、洗清,烧成蚝油蘑菇豆腐。我尝过,绝美之肴。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小豌豆荚,我们何尝想到过也能入菜。浦东本地人,即使是田里刚采摘的,剥出青豆,荚即弃之。岳母就有这个耐心,把青嫩的豆荚收拢,小心剥去两面的衣,把中间那层,青翠菲薄的,以少量肉糜和辣酱,煸炒成菜,又成绝妙之味。
我惊奇地发现,尽管非常劳累忙碌,但在难得的星期天下午,岳母必喝下午茶。她喜欢红茶,不过只买弄堂口茶叶店里的红茶末子。当时便宜得几乎没人要,更未具现在的“抹茶”之雅名。微微小火煮红茶末,待茶香四溢,蟹眼沸腾,她用纱布细滤入杯,静心品用。点心是两块苏打饼干。从岳母举止里,我体会出了什么叫教养和有品质地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