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4月29日 星期二
展讯 自如转行的快乐
第20版:国家艺术杂志 2022-03-09

自如转行的快乐

节录《追寻逝去的时光》第二卷在少女花影下,洒金

节录《艾丽斯漫游奇境记》,洒金

周克希随笔《译边草》

录林语堂语录,洒金

节录《三个火枪手》,洒金

节录《追寻逝去的时光》第五卷女囚,洒金

录陈梦家《一朵野花》,洒金

八十以后,就是所谓的余生吧。

这段长度并不确定的时间,怎样才能过得充实呢?《情人》的作者杜拉斯(Marguerite Duras)说过一句话:La seule façon de remplir le temps,c’est de le perdre.意思是说,让时间变得充实的唯一办法,就是把它消磨掉。这跟项鸿祚的那句“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颇为相似。

我教过将近三十年数学,又用三十多年时间翻译了一些文学作品。两种迥然不同的“消磨”方式,充实了我的大半个人生,让我有幸领略了两种不同的美。

如今,我想用另一种方式来度过余生,那就是学点新东西,比如说学点书法和绘画。学习,本身就是一种乐趣。一个人老了还能学点东西,那更是上天的眷顾。

而在这过程中,有不止一个朋友愿意陪伴我、帮助我。对此我心中充满感激。

谢谢松荫里,谢谢朋友们。——周克希

◆潘 敦

我在复旦念书的那几年着实有些混日子,为了凑满学分上的那些选修课我倒是学得比专业还认真。大三选修公共法语,两个学期,考试全A,给我们上课的老师姓袁,那时刚从南京大学法语系转来复旦。我毕了业去法国工作的那年,袁老师也在法国进修,圣诞节前后我们通过电话,却一直没有机会见面。直到去年秋天,袁老师来武康路的画廊看“文学的记忆”展览,我们才算重逢,一晃二十年,袁老师已经是复旦法语系的系主任了。

那天在松荫里,袁老师说,见到我很开心,也真高兴能见到周克希先生,那是她的偶像,她说自己刚来上海的时候,写过信向周先生请益,周先生的回信很周详,替她解决了不少法语翻译上的疑难。袁老师对周先生那么景仰,那么尊重,我一点也不奇怪,毕竟是译过那么多法语文学名著的翻译家:《小王子》《包法利夫人》《基督山伯爵》《三个火枪手》,还有那几卷《追寻逝去的时光》。去年岁末周先生整理出他所有译著的不同版本,让我翻拍书影,我请同事去周先生府上取书,整整三大箱,叠在一起够得上画廊里那棵两米多高的圣诞树了。

画廊的同事都说,看不出周先生快八十岁了,我也看不出来,除了一头银发,略远韶华,却不输风华。笑容淡泊,气度淡雅,眼神淡定,那是一种看惯了旁人的冷眼和热眼后,明白了不必再用冷眼或热眼去看旁人的淡定。岁月留给周先生沧桑,更留给周先生智慧。作为翻译家,周先生下笔也很“淡”,不是平淡,也不是寡淡,是不在译文里喧宾夺主的淡然,读得出渊博的文学素养,读不出刻意的文字经营,周先生说:“文学翻译是感觉和表达感觉的历程”,也许只有翻译过那些意识流小说的译者才会有这样的感悟。

翻译其实并不是周先生的本业,至少在他五十岁之前还不是。论辈分,周先生是我的“老学长”,本科念的是复旦大学数学系,上过大数学家苏步青先生的课,毕了业转入华东师范大学数学系教书。周先生说他年轻的时候爱看小说,先是喜欢俄国文学,后来又迷上法国文学,从此埋下了用原文阅读法语小说的心念。上世纪70年代他跟着上海外国语学院的一位蓝先生学法语,每周一次,学满两年。上世纪80年代初巴黎高等师范学校(Ecole Normale Supérieure de Paris)给了华师大一个到法国进修的名额,周先生毛遂自荐,如愿以偿。在法国那两年周先生一边学黎曼几何,一边如鱼得水地沉醉在法语文学的浪漫、典雅和精妙里,我相信那种体验一定非常地美妙和愉悦,不然周先生也不会选择用翻译的方式来和大家分享这种体验,更不会在十年后决然放下数学,一心做起了翻译。

换行换得那么彻底,放在三十年前一定很不容易,旁人看来也许匪夷所思,不过我倒是相信这些表面看似毫无因果的事情,内在多少有所联系:数学和翻译都追求精准、追求简洁、追求逻辑,尤其是法语翻译,我对这门语言的认识只能算是粗浅,但我能体会到它的优美除了来自于它的发音(当然这一点总是因地、因人而异),更来自于语言本身表述的精准和富有逻辑性。

周先生也许是有史以来第一位转行成为职业翻译家的数学系教授,业余翻译外国文学作品的数学教授我倒还知道一位,比周先生早出生五十年的赵元任先生翻译过《阿丽思漫游奇境记》,上世纪20年代他在清华教过数学、教过物理、还教过语言和音乐。周先生也懂音乐,还替上海书店出版社翻译过介绍音乐家贝多芬和歌剧家瓦格纳的“发现之旅”丛书。那套口袋丛书一共出过九十多册,精装彩印,我从二十多岁开始买,一直买到三十出头,书里介绍西方历史、文学、音乐、美术,真是开人眼界,记得介绍雕塑家罗丹的那册也是周先生译的,多才的人往往多艺。

教了近三十年数学,又做了三十年的翻译,周先生说往后的日子想过得清闲一点,在家写写字就好。比周先生早几辈的翻译家里,毛笔字写得好的不少,林语堂、梁实秋、施蛰存;数学家里能写毛笔字的我只记得苏步青,我在杭州念的那所中学校名就是苏先生题的,周先生继承了旧派学人的衣钵,那是乌衣巷口的余晖。去年的展览上我请陆公子为周先生节录的那几段《小王子》配图,周先生看了陆公子的插图赞许有加,还说自己也想试试,隔了几天手机上传来周先生的画稿,亦中亦西,笔意传神,那是法租界里的新月了。周先生常和我说自己不抽烟,不喝酒,怕我觉得他无趣,我倒真不觉得,每次想起周先生在龙门阵苦劝陆公子要试试蒜泥白肉上那半片肥肉的样子,就觉得他有趣极了。其实像周先生那么通达的人当然不会无趣,只是余晖也好,新月也罢,望见时难免要蓦然回首,望见处从来是灯火阑珊,要能有周先生这些本事,像他这样自如转行,我宁愿少抽几斗烟,少喝几杯酒,太值了。 (作者系“八十以后——周克希自书自画”策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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