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成
现在说到沈尹默先生,几乎都与他的书法理论和书法作品有关,其实早年沈先生是以新诗知名的。沈尹默在1958年2月《文汇报》的《学书丛话》里撰文《自己的回忆(二)》,其中写道:“廿五岁由长安移家回浙江,在杭州遇见一位安徽朋友,第一面一开口就向我说:‘昨天看见你写的一首诗,诗很好,字则其俗在骨。’这句话初听,实在有点刺耳。但仔细想一想,确实不差,应该痛改前非,重新学起……”沈先生从此下决心练字。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安徽朋友”是当时正在上海主办《新青年》的陈独秀。
1918年1月15日出版的《新青年》第四卷第一期中,首次刊登白话诗九首,其中有三首是沈尹默的,题目是《鸽子》《人力车夫》和《月夜》。当年沈先生25岁,可惜这三首诗的手迹没有保存下来。
在沈先生下决心练字之际,主要写新诗。在那些年出版的一些诗集里能看到多首沈尹默先生的白话诗:1920年编的《分类白话诗选》中收沈先生新诗14首,同年新诗社出版的《新诗集》收沈先生新诗4首,1922年8月亚东图书馆出版的《新诗年选》收沈先生新诗5首……后来,沈先生不写新诗了,写旧体诗,传世的有《秋明集》《秋明室杂诗》《秋明长短句》等。
前些年,我在冷摊买到一本《月夜——沈尹默初期白话诗及手稿》,16开本,没有出版商,没有印刷数量,没有定价,应该是一本私印书,但纸张油墨都很好。该书有《前言》,有《后记》,还有书法家题写的书名。书中收沈先生白话诗18首(可能不全),收沈先生白话诗手迹9首,封面上似是沈先生的《三弦》手迹,据沈先生自述此诗做了半个月才成。
胡适在《谈新诗》里谈到新体诗的音节时,就拿沈先生的《三弦》举例,说:这首诗从见解意境和音节上看是新诗中一首最完全的诗,看他第二段“旁边”以下一长句中,旁边是双声;有一是双声;段、低、低、的、土、挡、弹、的、断、荡、的,十一个都是双声。这十一个字都是“端透定”(D,T)的字,模写三弦的声响,又把“挡”“弹”“断”“荡”四个阳声的字和七个阴声的双声字(段、低、低、的、土、的、的)参错夹用,更显出三弦的抑扬顿挫。
一首诗如此推敲,难怪沈先生要做半个月才能完成。
附沈先生的《三弦》诗如下:
中午时候,火一样的太阳,没法去遮阑,让他直晒长街上。静悄悄少人行路;只有悠悠风来,吹动路旁杨树。
谁家破大门里,半院子绿茸茸细草,都浮着闪闪的金光。旁边有一段低低的土墙,挡住了个弹三弦的人,却不能隔断那三弦鼓荡的声浪。
门外坐着一个穿破衣裳的老年人,双手抱着头,他不声不响。
对于书法的好坏,我是外行,看不出“字则其俗在骨”,或许有一定依据,看过陈独秀的字可以知道,字以瘦硬为上,柔媚为下。我不想讨论沈先生的书法和书法理论。即便不谈沈先生的字,凭沈先生的诗,也可以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