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有活干

严国庆

生活中，有些人出现得很偶然，却自带光色，亮在我的世界里。

晨间在住处的河边跑步，看见一张熟面孔。平时当班，他会出现在我们所住小区门前的岗亭上。有时候步行出入，看见了，就点头打个招呼，或喊他声师傅，他会迅速回我，中年的声音里一派东北。今天看他正弯腰收拾小区绿化地的杂草，脚边已集了一小堆一小堆。我停下来，问师傅怎么改行这个了，他说：“草长得太快了，保洁员缺岗，还来不及补上，我临时顶顶。”说完，听他发出一声笑。

这笑声很平常，却在晨光里一闪。

便停下脚步，与这位师傅聊。听他聊家乡的黑土地，聊孩子的创业与姻缘，聊老家菜的油辣子和江南菜的蒸与煮。他在家学做过厨师，还开过店，几年前来江南一带打工，想了又想，觉得自己做不来南方菜，雇厨工价钿很高，就把心底里做老板的念头给掐了。说到家乡生活，他说，在东北每年“五一”到“十一”才能下地干点活，一亩地也就几百元收成；别的时间呢，天寒地冻干不了啥，大部分人只好猫在家，他就是其中一个。有地种饿不死，但不一定过得好，就想着过上好点的日子。

“家里把土地转给了农业大户，我们就急着寻思打工。”他回忆。他老家在黑龙江大庆的农村，那里适合打工的企业比南方要少，平时找工做不容易，做一日歇几天，断断续续的。没事干真的难受。后来，孩子先跑出来闯；再后来，他与妻子也跑到孩子干活的地方“定居”下来……

“我们在这儿都找到活了。有活干，心里才不空，真的好。”他说着，也笑着。

远行的人有故事。他的故事里，有走千山万水、吃千辛万苦的岁月苍老，有“东北风”与“江南雨”的握手相融，还有一家仨现已变成三代人的天伦之乐……与师傅聊着聊着，都把新一天的太阳聊高了。阳光照到他脸上，水晶晶的汗珠子亮亮的。铺满了光线的树木花丛间，几只不知名的鸟，正在他身旁踱步觅食，安安静静地披一身光。

师傅，你不也是这样的披一身光？花鸟、阳光、清风、绿树，仿佛一起走进了故事，成了你的故事的伴侣。

这个早晨，让我深深记住的是，说起家乡，他不怨；说起现在不做老板而做“打工人”这点收入，他不悔，没有什么不满足，“因为这里天天有活干”。“天天有活干”五字，他用他的东北腔调重复了好几遍，里面有气象万千，容我慢慢去品。

说完，又听他一声笑。这一声笑，复在晨光里一闪，暖暖的，点亮我的心。他要努力放出光来，做自己。这也许就是平凡人努力着的意义。

问他姓什么，他说“丛”，就是两个人，底下一条线那个丛。看着此时的情景，我说，丛师傅在丛中笑。他继续弯腰除草。他用双手莳弄花草，花草像是陪着他。

这时，太阳的颜色已很浓很亮了。我看见新一天的光慷慨大方地涂在丛师傅脸上，开始雕刻这位中年汉的又一个日子。他一定感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