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全良
有清一代,所谓的“扬州八怪”其实是扬州画派中的八位画家。其实,扬州画派中除了“八怪”以外,在诗文书画上出类拔萃者不在少数。边寿民便是杰出的一个。
边寿民,初名维祺,字颐公,别署渐僧、墨仙,号苇间居士等,工诗词、花鸟、山水,尤以画芦雁最为驰名,世称“边芦雁”。他出身书香门第,然祖、父均未曾有功名,故世以之为“寒门”。他自小聪明,然读书不喜帖括,乡试不中,便从此丹青生涯了。
淮上颐公、苇间居士边寿民,殊有清名。早先,他的身边颇有众多文士、画人。其中有“八怪”中人,也有各处慕名而来的士人。意气相投,时有文酒雅集;当时一如兰亭聚会,群贤毕至,少长咸集,其乐融融,可以想见。后来他身边的朋友,颇有不少打熬不住“清”的无聊和“苦”的难忍,终为功名所诱惑,纷纷到京师谋利禄了。边寿民既不眼热,更不为所动,依然苇间一居士。他是真正的清而高的文人书画家。在那个时代,一个靠画谋生养家的人,最后凄然清苦以终也是可以想见的。他虽然未曾有过风光的“大师”头衔,也未曾能有开香堂、广收徒的机遇,但他身后的传世书画,精湛的诗词作品,使后来的人们看了他的作品,便会想象他清平而淡泊宁静的士人操守,便会生崇敬之心,则他仍然“活”着。
他有《望湘人》词一阕,写得极其生动有趣,真的是绝妙好词:
笑鲰生老矣,未了情缘,白头红粉相聚。竹院清幽,茅斋冷落,雅称荆钗裙布。最爱焚香,颇知涤砚,解摊缣素。每教侬技痒神飞,多少墨花生趣。
从此家园朝暮,把吴山楚水,都忘津渡。便兴发清游,也买画船同去。竹西歌吹,江南烟月,到处应多词赋,还记取泼墨图中,添写个、人眉妩。
边寿民原配早逝,后续娶。年龄相距较大,虽然生活清苦,但“爱焚香、知涤砚、摊缣素”使寿民能“技痒神飞,墨花生趣”。上阕将夫唱妇随的家庭生活之情之趣写得淋漓尽致。是的,即使是不为功名,而“红袖添香夜读书”也是夫妇间可贵的情愫。
作为诗人书画家,爱赏青山绿水是很自然的事。原配逝世后,寿民曾出游以遣悲怀。回来后续娶,夫妇情好,便决心“从此家园朝暮,把吴山楚水,都忘津渡”,舍不得外出了。如果画兴来了怎么办呢?那就“也买画船同去。竹西歌吹,江南烟月”,作为诗人画家,自然是“到处应多词赋……”下阕把家庭生活的浓情和心理变化及意趣尽兴描绘,极其生动。
这词在世上传出后,深得文士画人的赞赏。难怪作为边寿民老朋友的金冬心到淮上访他时,曾以此词善意地打趣他了。
据说“望湘人”的词牌,除《词律》上所载的一个作者的作品外,鲜见作者,只有边寿民作此。
边寿民的这词,于我有极大触动。这就是生活,真正的文人书画家的生活。我曾于2004年和2006年先后作《望湘人》,以慰病中的内子。
其一:
自绳红系足,欢喜姻缘,白头厮守相聚。淡饭粗茶,蓬窗瓦缶,不道生涯清苦。夜读添香,晨书洗砚,案边柔语。算今生患难同心,犹胜寻常眉妩。
愁抱堪嗟迟暮,向泥药炉罐,写成词赋。忆往昔清游,最爱旧园嘉树。雨中飞燕,墙头斜日,此际销魂谁诉。须惜取眼下光阴,携手行、花深处。——《望湘人·赠春花》
其二:
叹流光逝水,岁月蹉跎,只身难脱纷扰。两脚头陀,一枝缩鸟,市隐迂回低调。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时艰催老,辄教侬惆怅伤怀,抑抑穷愁缠绕。
偷暇消摇昏晓,伴山妻稚子,都抛烦恼。爱小室清幽,共话素来同好。窗边披览,案头硏讨,会意优游高蹈。应学取五柳先生,归去也、还须早。——《望湘人·春花五十有一岁初度,阖家欢聚,作此赠之》
两词于隐忧中以生活之希望寄寓焉。后苕上友人见之,说不妨加一首,成三吧。我以《论语》中语答之:“再,斯可矣!”
多年来,我一直注重收录边寿民的诗词,惜资料所见不多,每以为憾事。比来,与潜堂兄语及,得其于网上辑录多首发予我,喜极,为之铭感不已。
十二年前,我曾作我所崇敬的《十二画人诗》,其中有咏边寿民者,兹移来作结云:
芦雁翻飞碧水寒,平沙筑屋写生看。高情不与浮云逐,笔墨丹青作古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