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鹏举
《戏题快雨堂主人卖画乞食图二首》:“青山丹树拾崚嶒,萧瑟看囊铜板冰。浪得画名成乞食,十年快雨老松陵。”“乞灵画笔喜坚牢,隔宿无粮没处逃。却唤娇妻炊笋蕨,还邀邻壁醉松醪。”
快雨堂主人,画了幅自画像,命我题诗。他是时下不多见的,真个可以靠卖画养家糊口的画家。画的画,让人家掏出真金白银来买,其实很难。对此,我除了惊奇,还很佩服他。一直感觉,画画是可怜事,画家是可怜人。我想历来的人们,也是这样感觉的。
画家到了现今,似乎不一样了,社会地位似乎不一样了。画家成了上层建筑之中人。出现这种新情况,至今也就数十年。史上如果这样,我想历来学画的,肯定要比史实多得多。不过,即使社会地位高了,真能靠卖画过日子的,还是极少人。有个老人说,这极少人,可能具备了三个条件。一是人做得好一些,二是真会画一些,三是艺术八字好。我相信这疑似玩笑的话。快雨堂主人,好像就是这样的人。
自画像,画的是他身背画囊、外出乞卖的模样。他想画的是,他画囊里,说是山水丹青,不如说是他的信心和决心。他相信他的画是可以受人青睐的。他还想画的是,他看囊的也就些许小钱。他为生计奔波,骨子里苦不堪言。自然,有涵养的人,自画像一般都低调。
所幸他命好,还真具备了那三个条件,他获得了有些响亮的画名。这画名让他能做稻粱谋。说得实在一点,是让他可能“乞食”了。快雨堂主人,这些年来,“乞食”很顺利。他觉得一路上的雨,不论豪雨还是细雨,都是让他心情大快的。他卜居松陵。松陵先前阔,如今仍然阔。再说,他大名里还带个“松”字,自然他就受命不迁了。
财势大了,大抵心有所惧。薄技在身,大抵安稳清平。画画,自然是薄技,真能“乞食”,也是一种福分了。快雨堂主人画技了得。这是天予,也是后天觉悟。纸寿千年,下笔岂能不虔敬。欢喜坚固。心踏实了,笔墨踏实了,画才可能是好画,才可能比画家的命长。
快雨堂主人,平生第一身份是画家。他还是孩子的爹,妻的丈夫,还有父母要孝敬,故旧亲朋要照应。尘世间,男人苦。有尊严要坚守,有气象要成就,有泪要背着人揾,还要有最好的欢颜,呈现给所有在意的人。人生在世,家人温饱,是先要解决的。此外,急人之难的事,也是要量力而为的。
寻常人家,温婉甜美的日子,千金难买。快雨堂主人,山野柴扉,能有娇妻下厨,亲炊笋蕨。一家人杯盘交错之际,不由你不信,美满也就是平淡无事。再有江村邻家、旧雨新交,沽一坛松醪,醉他个三更五夜,更算得上人间神仙了。
好一幅《卖画乞食图》,一时题了,也就忘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