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05日 星期日
蔷薇花 滩韵(摄影) 惜物 弥陀芥菜 初探法律实践 阿大和阿二 给上海小朋友回封信
第8版:夜光杯 2022-05-14

阿大和阿二

李新章

那天,我接到供电抢修任务,要赶往现场,一看路线,正好路过乡下老宅,便带了点吃的,顺带捎给被封控着的父母。车在春风中行驶,南港路旁的樱树,从衣袖中甩出粉白花瓣,把一封信笺撕得粉碎,弃在风中。

抢修回来时,我转进家乡的机耕路,村口设卡,四名“大白”一字排开,其中一人拦停我的车。一开口,我便听出是小学同学阿大。我冲他笑笑说:“是我,新章,我是专程来给老父母送牛奶、鸡蛋和荤菜的。”看到多年未见的老同学,阿大的一双细眼里全是笑意:“老同学呀,村里规定,非常住本村的一律不让进。你把东西放这儿,一会儿我给叔叔婶婶送去。”

我放下东西,与阿大寒暄几句,便调头离开。车缓缓启动,阿大扶着车窗小跑着问我:“你们单位招人吗?临时工也可以。”我说:“兄弟,招工的事不归我管呢。”迟疑片刻,便加大了油门。

我与阿大曾同班,我们大队就一所小学,共五个年级,每个年级就一个班级,每个班级就二十多号人。我学习尚可,是少先队大队委员。阿大成绩差,数学、语文从未及格。知道自己不是读书的料,小学毕业后阿大便辍学,去了生产队养牛。从此,阿大与队里唯一的水牛作伴,成为田间地头的一道风景。日子久了,水牛有了自己的名字——阿二。

阿大总是挑最雪亮的稻草为阿二修扎牛棚,选最鲜嫩的草料亲手喂阿二吃。因此,阿二的肤色总是黑黑亮亮,叫声总是深沉有力,干起活来总是牛气冲天,走起路来总昂着头。虽然阿大在人前总是低着头很少说话,但他喜欢阿二昂着头的样子。有阵子,有人看见阿大割牛草时,顺手摘了公家的茭白,切成小块,摊在一张破席子上晒茭白干。因此事,他被队里人贴上“手脚不干净”的标签,哪家被摘了黄瓜挖了山芋,缺只鸡少窠蛋,全赖在阿大头上,指桑骂槐地数落阿大。阿大却从不在意,只管牵着阿二,低头走路。

七八月份,是抢收抢种忙档,夏熟收完,便要抢种水稻。拖拉机把旱田的泥翻起打碎后,农人引渠水、耕牛进田,在牛背上驾一把木犁,像刺朝下的特大木梳,赶着拖着木犁的牛,在水田兜圈子,俗称“兜田”,只有把水田里的泥兜平兜细兜黏糊了,方能插秧。

这天天刚亮就闷热异常,阿大断定午后必有雷雨。为赶在雨前完成当天的兜田任务,阿大决定卯时出工。他空着肚皮,赶着阿二,一口气兜到下午两点。此时,乌云隆隆地在头顶滚响,转眼,蚕豆大的雨斑便清脆地打在他脸上。

阿大扛起木犁,拉起阿二的鼻绳准备收工。烈属金山嫂跑来求他:“阿大呀,乡里一群共青团员要义务帮烈属插秧,人都来了,可我家的水田还没兜呢,没法插秧,求你帮我加个班,救救急……”

阿大又饿又累,零乱的脚步伴着肚皮的咕噜声在金山嫂家的田埂上打滑,他心疼地摸了摸阿二的头,“啪”一声,鞭子在雨中挥成一道闪电,冲进雨中。雨越下越大,阿大的两脚在泥水深处交替向前,一步比一步沉重,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水田里……

阿大的事迹很快传遍全乡,乡广播站记者还采访了他。他对记者说:“低着头做人,还不如昂着头做牛。”

在记者的鼓励下,阿大开始学写好人好事,时不时地投稿给广播站。碰到语法修辞问题,常来请教我。阿大进步很快,数次被乡广播站评为优秀通讯员,作为回报,他也常下河摸些野鲫鱼送给我。我成家后,便搬去城里,与阿大再无交集,直到这次在村口重逢。

几天后,我又路过老宅,顺便把父亲事先放好的萝卜、莴笋取走。村子尚未解封,村口仍有“大白”把守,我却没看见阿大。拦停我车的“大白”,拎着一个红塑料桶敲开车窗:“叔,我是阿大的儿子,今天代他值班。我爸问过您父母,知道您今天回来取菜,特别嘱咐我,一定要把这桶野生鲫鱼送给您,不为别的,就为那天您叫他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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