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小琪
封控在家的日子,老年大学的钢琴班照常上课,在网上。每周一次,教了新的,自己弹会了,再录音录像,贴到班群里,请老师指正。这个过程,以前对于我这样水平的很有压力,这一次,突然觉得这样翻来覆去、趔趔趄趄的过程,是会使自己慢慢平静下来的,于是专注起来。我的呈现在录像里的双手,手背青筋暴突,手型不好看,有点羞于见人。那是没有办法的事。自己看着,会想起那些知青岁月,想起后来,各种原因针头长时间扎进血管输液的日子。人生就是这样。
我把原先没仔细看过的钢琴教材又翻看一番,那是给小学生初学者的,编得很有趣,也好听。简单的视角,简单的旋律,有一首标题是“猫头鹰的问题”,猫头鹰能有什么问题呢?那曲调低沉纠结,我看得笑出来。音乐有时能表达语言到不了的地方。
我在手机上听了很多好听的歌曲,看了一场又一场精彩的音乐会,崔健和罗大佑的个人演唱会,牵引出多少曾经年轻的回忆。有时,一边听,就站在阳台的窗边,望野眼。凭窗是个很好的位置,看着外面可望不可即的世界,音乐就给想象插上了翅膀。
那年,我们站在滑雪场高台的栏杆边,梁晓说那个有着500米超长滑雪道的室内滑雪场,在西欧是有名的。附近一些国家的滑雪爱好者也常常来,开车有的都不需要1小时。他家所在的诺伊斯,是一个距离杜塞尔多夫15分钟车程的小城市,两千年前古罗马军团的驻地,滑雪场就在附近。长长的弧形的滑雪道一览无余,道上的冰雪结实晶莹,呈浅灰色。那些脚下踩着滑雪板的人们,冲上滑下,大呼小叫。他说以前他和儿子也常来滑雪。后来呢?我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后来”,他的病已到了晚期。那天,正是索契冬奥会开幕,滑雪场进门处的电视屏幕里转播实况,里面冰雪世界的欢腾和此地扛着滑雪板的人们交相呼应。我们聊了俄罗斯音乐。我说很喜欢肖斯塔科维奇的交响曲,那个圆舞曲,一圈一圈有力而沉稳地扩散开去,谁也挡不住。他的照片很紧张严肃,不知道是苦还是酷。
后来我们去杜塞尔多夫参观了海涅故居,已是不留痕迹的故居,但那首《乘着歌声的翅膀》却一直在心头回响。那里的冬天雾霭重重,少有阳光,歌声呈示的天国花园般的灿烂,却不可阻挡地在世界范围内传递了几百年,“乘着歌声的翅膀,亲爱的随我前往……”
两年后梁晓在诺伊斯去世。最后的时光,他完成了记述自己和父辈两代人的故事,旅居海外几十年,存在心里的,还是故乡。按照他的遗愿,他是捧着这本书火化的。
重回生活常态后,我想去看现场的音乐会,和许多人一起,面对面,肩并肩,看真人演出。失而复得,那样的交流和分享,原是寻常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