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1月22日 星期三
火烈鸟故乡(摄影) 宅家也要锻炼 “三不”育儿 赵高之弑 怀念单身汉的夏天 农谚里的种田经
第13版:夜光杯 2022-06-24

怀念单身汉的夏天

李大伟

我,是传统的一代,不过步入婚姻殿堂后,男人开始走下神坛。

婚前,尤其是夏天,白天在单位,T恤西裤。如果是日本公司,必须衬衫西裤,捂到下班回家。爬上顶楼才算到家,扶着门框,脱下鞋袜,自下而上,逆袭蜕下社会外包装,水落石出:除了短裤,余皆肉身,略显英雄本色:胸口植毛,肌肉浅雕!家,就是剥了壳的白煮蛋。然后阳台泼一潽凉水,冲个热水澡,然后回到阳台上,一榻卧于风口,阳台门与卧室门、走道门、直通公共走廊的房门、末端是贴着走廊的窗,统统90°撑开敞开,形成一个风道。对着公共楼梯走廊的铁栅锁死,从此,“风可以进,雨可以进,国王不可以进”。

头朝阳台,脚冲楼道,热水澡后,毛细孔绽放盛开,一阵细风逆袭,始于脚跟,如刮带鱼,风,是“有机搓背”的,选择逆批鱼鳞的套路。热胀冷缩,渐渐地,毛孔收紧,浑身滑溜玉凉。

卧榻枕边,一只骨牌方凳,高筒杯子里,叶叶漂浮,高高在上,慢慢绽放,终于饱吸水分而不堪重负,一左一右,滑板一般冲撞,醉汉一般沉沦,直至沉淀,甘为茶托垫底。一杯透明水渐渐雾化、染色,由青变绿,最后莹莹的绿,如夹岸林下,尽染一溪碧,却依旧清澈见底。

此时捧一本明人小品,一阵穿堂风,腋下痒痒的,快哉雄风。此时清风翻书,翻哪看哪,正好一叶落入徐渭信笺那一页:“风在戴老爷家过夏,在我家过冬。”莫非我就是戴老爷了!才知道人生至乐,不过天地得时,夏有穿堂风足矣,千金难买此乐。卧读如游,一榻如舟,溯流而上,一桨划入宋人笔下的幻境:“顺风恬波,傲然枕席之上,一日而千里。”举袂飘飘,迎风而上,羽化登仙。

单身汉的家是动物世界,赤膊穿着短裤晃来晃去。高兴时引吭高歌:“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走在无垠的旷野中/凄厉的北风吹过漫漫的黄沙掠过。”那时的嗓音,有西北风掠过雪地树梢的呼啸声。第二天,隔壁阿姨楼道里见了我,阴阳怪气地说:“小弟,侬额嗓子一级了。”幸亏晚饭后吼一吼,再迟,就是噪声,就是《夜半歌声》《半夜鸡叫》。

刚毕业当教师,没有坐班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周就过去了。后来当记者,因为是周报,更散漫。朋友一个电话,说走就走,哪怕晚上,骑着自行车,迎风竖发,一路走一路吼,欢天喜地。那是上世纪80年代初,最流行的歌:《在希望的田野上》,最畅销的书是《走向未来》,一本一本,是丛书,如机关枪——连发。

一旦结婚,老婆就是警察,首先夏天不准赤膊,在家起码要穿背心。女儿稍大,背心加长版——带袖衫、过膝裤。在家与上班一样,否则老婆会冷冰冰地提醒:“哎、哎,注意一点,这里还有女同志!”

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我也成了个体户。夏天,最惬意的时刻是早晨,坐在后院,此时,无杂事打扰、无广告骚扰、无蚊子偷袭,却受微风侵袭,一阵阵如海浪。泡壶茶,读会儿书,不论深浅,喜欢就行。幸福就是随心所欲,此一时彼一时,源自内心,因人而异,无标准,自得其乐即为仙人。倘若幸福是标准,如浑身名牌,从此“心为形役”。偏偏路人甲路人乙无暇看、不屑看,给瞎子抛媚眼——浪费表情!

沉思正在翱翔,老婆来喊:“走,陪我去菜场。”帮着拎菜啊!其实司机也能搭一把。阿姨见了,说:“我跟你去。”从效率上讲,最佳匹配,阿姨可以帮着配菜选材。不,偏要我去!这叫惩罚性陪伴,笑里藏刀。

老婆需要陪伴,老公就要匀出时间,这就是上海夫妻潜规则。结婚的时候无人告知,结婚后有一种“吃套”的感觉。“一行作吏,此事便废……舍其所乐而从其所惧”。忽然想起胡适的“三从四德”:开门泼水第一戒:太太出门要跟从。几十年后在此获辣眼注脚,“从此多事矣”。

菜场里,我站在一角,守着买好的一堆菜,站着看书,过往者一定很好奇,瞥瞥斜眼乌珠:怎么到这里来装,莫不,白相“快闪”?老阿哥,侬年龄也不嫩了,过分了!

司机不拎菜,坐在车里可以省下十元停车费,这就是我帮着拎菜的代价,我的身价就是十元!有“一眼眼”文化的人陨落,需要理论自慰,否则要发疯的。

又到夏天了。最近我在菜场旁的马路摊上买了一件汗衫,后背印着:“别理我,烦透了。”我穿着它,坐在后院,背对着门,读书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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