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19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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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版:夜光杯 2022-07-08

多才多艺的舅舅沈仲章

郭浩楠

在“夜光杯”上读到舅舅沈仲章先生抢救国宝的往事,眼前浮现出舅舅的音容笑貌。舅舅的一生充满着传奇色彩,但在我的眼中,他是一位多才多艺的慈祥老人。

网红打卡地武康大楼,是我舅舅住了三十余年的地方。记得小时候和母亲一起去舅舅家,要从八仙桥乘有轨电车,丁丁当当到天平路。进了大楼还要坐电梯,那时上海高楼大厦不多,所以感到稀奇好玩。舅舅家是在六楼的602室,进到客厅,站在窗前看出去,视野非常开阔。马路正对面围墙内有一块铺满绿色的青草坪,一座白色的西式建筑,舅舅告诉我说:“这幢洋房是宋庆龄奶奶的住宅。”

舅舅很幽默,富有童心,喜欢和小孩玩,好几次去舅舅家,舅妈总会拿出自己动手制作的甜点让我品尝。有时母亲会顺便去楼下的紫罗兰美发厅做头发,舅舅就会拿出很多书和画册,讲故事、猜谜语,哄我开心。有时也会玩些小戏法,变些小玩具、糖果出来逗得我大笑,他也会跟着笑起来。

舅舅家的房子很大,有四五间,但有两间房小孩子是不能随便进去的,我很好奇,舅舅说,一间亮红灯叫暗房,是冲照片的,另一间是录音房,你现在人小,长大了可以进去。

好像是在1956年,我上中学时,学校组织赴杭州参加夏令营,舅舅知道后,借了一台135相机给我。由于舅舅去外地采风,所以过了几个月后我才去还相机。正好他在暗房冲洗采风的照片,便也带我进了暗房,教我从暗袋将胶片装进显影罐,告诉我用什么配方,怎么操作,直到照片放大。第一次看到自己拍摄的照片由自己冲洗成照片,非常开心,从此爱上了摄影。

在以后的岁月里,舅舅教我很多摄影知识,有时还带我一起拍照。上世纪60年代初,上海青年京昆剧团赴港演出回沪,在文化广场实验剧场,舅舅还带我一起去拍舞台照,为杨春霞、蔡正仁、梁谷音等演员拍摄剧照。

那时舅舅主要精力在拍摄资料照上,有时也让我去帮忙。听舅妈开玩笑说:“人家是解放前做老板当资本家,他是解放后拿钞票去买顶资本家帽子戴的。”原来1949年后不久,有家小照相馆的老板逃到海外,店里的伙计来找舅舅商量,让舅舅将店盘下来,交给他们打理,让他们不至于失业。舅舅出于善心和对摄影的喜爱,就答应下来。待到公私合营,几家店合并为冠龙照相器材商店。当时舅舅是不在店里上班的,店里开了三百元工资给他,舅舅说,我没有上班,是不能拿工资的,每月给我几十元车马费就可以了。就这样,舅舅成了“资本家”。

舅舅原有许多摄影器材,其中有一套徕卡相机,附带许多定焦变焦镜头,舅舅曾用这套相机拍摄过大量资料照片,当时国内可能仅有几套这种相机。几次抄家后,这台相机也失去了,舅舅对此非常伤心。几年后,我偶然走过淮海路淮国旧商店,在陈列橱窗里看到这套相机,告诉了舅舅。他非常兴奋,马上要我带他去淮国旧。那天下雨,到了商店,看到这套相机,标上是非卖品,舅舅站在那里,一声不响,静静注目张望,看了很久。雨下得越来越大,我拉舅舅去附近的沧浪亭,吃了一碗葱油拌面,走出店门,雨下得小些,舅舅对我说还要再去淮国旧看看。我又陪他进去看那套相机,我注意到舅舅的忧伤眼神,我的眼圈也红了。我知道,虽然这套相机价值几万元,但舅舅在意的不是这个,他伤心,是再也不可能用这台相机来拍摄各种资料了。

舅舅多才多艺,在北大读书时曾演过话剧,并与张瑞芳在天桥同台演出,还学过声乐,唱男高音。许多朋友都知道舅舅家有个录音棚,并有许多录音设备。这个录音棚是舅舅自己设计、自己搞来一批隔音板请人做的。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舅舅热爱音乐研究,致力于民间文化与民族音乐资料的收集、整理、抢救方面的工作,有许多音乐工作者经常到舅舅家来排练录音。有一次我到舅舅家,正好遇到音乐学院民族歌唱家鞠秀芳老师在录古曲《阳关三叠》。等录音结束后,舅舅兴致很高,他用意大利语也哼唱了一首民歌,大家拍手叫好,又鼓动舅舅唱了《在那遥远的地方》。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听舅舅唱歌,动听难忘。

待鞠老师走后,我壮着胆对他说:“我也要唱一首歌你听。”随后我唱了《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听完后,舅舅鼓励我说:“你的音色不错,没经过训练,高音能唱到降B不容易,可以争取考音乐学院。”后来舅舅还特意带我去音乐学院找谢绍曾教授、南汇路找男低音歌唱家温可铮讨教,并介绍我去原国立音专苏石林的门生戴明老师那里学习声乐,视唱练耳。还带我一起听音乐会、看芭蕾舞、观京昆剧。后由于各种原因,我没有去考音乐学院。

舅舅除了自己动手做录音棚外,由于在洋行工作时接触过木材生意,所以对木材的质地、规格比较了解,因此对古琴的构造、木质和音色的改良、研究很有兴趣。记得1974年“上海之春音乐周”上海民族乐团专场演奏,其中一档节目是由古琴家张子谦老先生演奏古琴曲,舅舅担任二胡伴奏。由于当时的音响设备较差,在剧场排练时感到效果不好,怎么办呢?舅舅想到自己家中的隔音板,灵机一动,马上自己设计图纸,请人帮忙做了一个扩音器。演出当天,还让我帮忙从音乐厅到解放剧场赶场子,我也有机会在台下第一次欣赏到舅舅在舞台上的演奏。当悠扬的琴声结束,台下一片掌声,我感到舅舅的付出值了。

今年的三月十九日,舅舅离开武康大楼已整整三十五周年,但我相信舅舅的爱国情怀和他的传奇人生,会在新时代的上海,续写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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