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迪思
暑期又开始了。今年在疫情防控背景下,如何让孩子们过个丰富多彩的暑假,怕是需要家长、学校和社会多花心思。不由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虽然各类活动资源不能和现在同日而语,但和好友大妞逛福州路买书的日子,总是难忘。
大妞是初中时睡在我上铺的姐妹,高中三年虽然不在一个学校,每年暑假一起逛福州路、去上海书城买书,却是雷打不动。那时课业压力不轻,但对自律者来说,空间依然不小。一个月不到完成学校规定的暑期作业,再去上海书城选购一两本难易程度与自己水平相称的教辅书,下学期备用。完全自觉自愿,丰俭由人,无需父母老师督促。
买教辅书是在书城四楼,我们内心真正期待的,其实是二楼文学社科区的徜徉。那里有流行的余秋雨,红极一时的《学习的革命》,更有译文出版社的一套套世界文学名著。靠近围栏、可俯瞰一楼大堂的蓝色座椅总是抢手,我们拿着喜欢的书,站着看、蹭着书架边缘看或者干脆席地而坐。大妞还比我多一项爱好——乒乓球。每次书城之旅的最后一站,总是一起到寥寥没几本书的体育健身区,看看有没有乒乓的书,特别是她最爱的孔令辉。
乘着自动扶梯上下几回,差不多到了饭点。抱着已付款、用牛皮纸封起一摞的新书走到门口,保安爷叔会逐一检查收银条,在牛皮纸上盖个“上海书城”的蓝色图章,递上一个同样印着书城logo的白色马甲袋。拎着满满一袋精神食粮,肚子空空的我们下一站是肯德基或者麦当劳。
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的洋快餐对于上海小囡来说,固然已褪去神秘,但也是“轻奢”级美食,什么“垃圾食品”,不存在的。每到寒暑假,福州路上这两家餐厅总是熙熙攘攘,角落里是插着随身听耳机做作业的,大部分是像我们一样,买完书来饕餮一顿的。风卷残云般吃完汉堡,挤点番茄酱在纸盒子上,一根根薯条蘸着吃,聊聊学业和未来。少年和城市,都充满了希冀。
九十年代中期开始,在浦东开发开放的带动下,整个上海进入高速发展期,陆续建设了一批城市文化地标。上海博物馆、上海书城、城市规划馆、上海大剧院……均在这期间建成。已故同济大学建筑系教授罗小未,曾称它们为20世纪末的海派建筑,是那一个时代上海的历史地标或者景观地标。
福州路亦是那个黄金时代的注脚。众所周知,福州路和文化出版的渊源,最早可追溯至上海开埠之初,墨海书馆、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等先后云集于此。从1993年8月起,上海意在重振福州路,使之“成为上海乃至全国书刊零售批发的总书库”。1995年底,福州路上共有书店、书局、文化用品等商店47户,占福州路商业网点总数的三分之一,销售总额近10亿元。
对于中学生来说,在福州路的暑期一日游,不仅包括书城和洋快餐,还有去古籍书店瞻仰看不懂的线装书、去外文书店掂一掂又厚又轻的原版书,或是去文化商厦挑选心仪的文具用品。更深一层来说,我们兴高采烈逛这逛那,是暗暗相信,为新学年多做一点准备,学业就能多一点进步,就能考上理想大学;然后再也不用去书城四楼,而是可以直奔二楼,或是钻进古籍书店外文书店,想看多久就看多久了!
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我和大妞的见面地点改到福州路的尽头——新建成的上海城市规划展示馆。作为中国首家以展示城市规划和建设成就为主题的专题性场馆,晶莹剔透如水晶宫般的城规馆彼时风头无两。而我们作为新世纪第一届大学生,亦是意气风发。犹记得规划馆3楼的“立体模型”,按1:500的比例描绘内环线以内100平方公里的美好景象。我们出神地看着模型,想象未来将在这里徐徐展开的人生。
有趣的是,学生时代对上海的了解,仅限于福州路-人民广场一带。而藉由成年后工作生活的不同际遇,我们也在不断探索城市不同的面向。于是渐渐知道,有些地方,虽然没有繁华街道和崭新大楼,却有浓郁的历史人文氛围;在另一些地方,见证着城市第一代产业工人的兴起;还有些地方天高地阔,每年四月路边油菜花烂漫盛开……这些都是上海,都是城规馆那个模型浓缩的一部分,而身在其中的我们,工作恋爱,成家立业。有顺遂有波折,一边见识世界一边认识自己。
每到暑假,大妞依然会找我,当然不是去书城,而是想知道各种展览活动的信息,尽可能丰富两个孩子的暑期生活。去年夏天,她带着孩子参加完活动,顺路来看我。在餐厅,两个孩子安静地吃着简餐,我拿起一根薯条慢慢嚼着,某个瞬间,仿佛回到那些暑假,在福州路大快朵颐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