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4月25日 星期五
塞戈维亚街景(速写) 宁静致远 到花花世界去 干净的围棋 翻译家荣如德的几位恩师
第14版:夜光杯 2022-07-11

到花花世界去

张怡微

解除封闭后的第一餐堂食,献给了我指导的第一届硕士研究生们。他们一共有五位,其中一位同学在德国交换延期毕业,其余四位都顺利拿到了学位证,也找到了工作,十分不易,我很为他们开心。学生们也很有意思,说要送我一个小礼物,他们曾经担任过我《西游记》导读课的助教,所以想给我一棵西游元素的盆栽,我第一次知道,还有这样奇怪的植物。不过和学生交流,始终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因为可以知道很多新鲜事,都是手机大数据刷不到的趣闻。

我念书的时候,习俗里会称这样一餐饭为“散伙饭”。我硕士毕业时,也吃过这样一餐。记得那天非常随意,中文系研究生人数不少,因为专业方向不一样,很多同学我念完三年书都不太认识。“散伙饭”那天,坐在我身边的同学很紧张地问我,“这里是中文系的桌子吗?”但创意写作专业有些不同,因为学生人数多,共同体的意识就会强一些,不会发生到了毕业,同班同学第一次说话的事情。没有疫情的时候,我们每一年都会有毕业聚餐,老师们都会来聊天(主要是请客)。

博士毕业时,我答辩完在台湾吃一餐“谢师宴”,风俗和上海不太相同。台湾同胞很重视“谢师宴”,男生都要穿衬衫西装,女生都会穿比较正式的裙子,门口还要签到。放眼望去,穿T恤短裤就来的,基本都是大陆学生,好在老师们对我们都比较宽容。因为合照会不好看,台湾同学还会借给我们西装外套,自己穿衬衫一起合照。这件事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因为到了毕业季节,天气极其炎热,穿得很正式出门会有负担。不过,我记得白先勇老师上《红楼梦》课时,也是每次都穿正装。想起来这些小事,是因为这次聚餐他们跟我说,在创意写作读书第一年,彼此都有很强的服饰焦虑,后来自己也去买了很多衣服。而我从来没有留意过这些。我猜想,这些年这些细微的风俗也在发生变化。因为他们也穿得很漂亮来和我吃“散伙饭”,拍照的时候又很严肃,鬼脸都没有一个。

坊间称经历疫情的学生为“疫三届”,我和学生大都在网上交流。但他们自己有群组,和我又有群组,真正的交流,其实我也看不到。在我看来,他们个个都很辛苦,作息很辛苦,对未来也很焦虑。但他们不太跟我说细节。我问他们好不好,有吃的吗?写作有困难吗?他们都表示没问题。一直到现在,都要毕业了,在饭桌上他们突然问了我很多问题。比如说,“你在硕士毕业的时候是怎么打算?”“你最孤独的时候是什么时候?”“你每天待在家里,写作材料都是哪里来的?”“现在你有工作了,出书还是为了钱吗?”“为什么要买房子呢?”大有一种,斗胆问一问,问完就跑的架势,很好玩。

这是一个很“真心话”的时刻,好像我不说些什么真心话,就会辜负他们的期望。于是我也掏心掏肺说,“我特别害怕你们四个人,有三个找到了工作,一个没找到,这样吃饭的气氛就会很怪,还好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最后大家在一片“苟富贵勿相忘”的祝福声中,结束了“散伙饭”(他们又去别的地方继续聚会啦!)

有时学生会把我随口说的话,记得很清楚,当成压力,搞得我很自责。我可能(其实记不清楚)建议过一个学生去考法考,结果他很认真问我,“你是不是还是希望我去考法考”。但我也只能,硬拗回来说,“多学点技能也挺好,至少不要犯法。”最后变成了我的毕业祝福,“不要犯法”。

他们也写小卡片给我祝福,祝福我保护颈椎和关节,祝福文学继续陪伴我、抚慰我的灵魂、甚至幽默地疯狂地祝福我成为“一代宗师”,我看得笑中带泪,又很欢喜。其实我没教他们什么,但我们能有这场相遇,是我很珍惜的缘分。

我也会永远记得这场离别。记得我有四个很喜欢的学生,在2022年,各自去往他们自己的花花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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