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宿债

吴莉莉

欠债是伤神的事，我有债，且是多年的宿债。债务累累，想起来就寝食难安。此债乃是几十年来欠下未读的书债。债与孔方兄无关，债主和负债人都是我，不受法律制约，欠与还似乎无所谓，但我仍感到压力如山。

闲居在家，面壁书橱，见密密相挨的新书、旧书，每每愧意陡升。书们无言，不会向主人索债，这就更让我自疚、自责。书，因为爱之才买。集腋成裘，如今四个四门书橱已挤得满满，这份“家业”，当视贵比金银。买书为了读书，橱里的书有常翻常读的，有看了大半而没读完的，还有才翻几页就入库“睡觉”的……与“哑巴朋友”相视，我汗颜。袁枚言“书非借不能读也”，我真是体会深深。做学生时没钱买书，偶尔借到好书，通宵达旦地读那是常事。肚里现有的那点存货，大都还是年轻时攒下的。老了有空闲，为不负几书橱的无声朋友，是该潜心读点书了。但现实中常事与愿违，阅读计划固然排过多次，生活却很骨感，琐事在不经意中无情地磨噬着我的美好愿望。韶光易逝，枉自蹉跎，我实在没认真读过几本书。

前些年因胸椎受伤被逼卧床数月。伤身未伤脑，自以为也算因祸得福，有了读书还债好机会。于是又排计划，选出《世说新语》《古诗源》《绿山墙的安妮》等一摞书来，小桌上还搁了红、蓝铅笔与纸条，一切像模像样。躺着看书，时间久了脑袋常发晕。某天正读着，忽觉一阵天旋地转，似立在高台跳水，头朝下脚朝上般地直往下坠，又如堕入深井，四壁连抓手都没有，吓得我直冒冷汗……亏得自己有点医学常识，明白此乃看书姿势不正确引起的眩晕。造化戏人，本来就有颈椎肥大的故疾，加上眼神的日益不济，这都无情地成了我的读书障碍。人算不如天算，只能慢慢来，看几页算几页吧。

“书海无涯苦作舟”，苦，我不怕；怕的是扁舟一叶会破漏。补舟堵漏须待时日，如此，还“债”又遥遥无期。现在后悔年轻时没能多读书，年暮了，虽时得宽余，却又眼花颈酸，看书不能长久。

人生总有遗憾，书债是必还不可的，还掉一点是一点。我得变更还法：经典著作细读、慢读；一般作品粗读、快读；无甚保留价值的书清出书柜，不读。看书姿势多样化，躺、坐、站轮番来，翻上几页有收获就好……时不我待。欠别人的钱钞，若还债不成能用其他资产抵押，欠自己的“书债”，这生世我肯定是清不了了。想了又想，觉得也不难。哪天实在读不动了，就将书全部捐出，谁爱书谁拿去。届时，书能尽其所用，我亦无牵无挂，一身轻松地去作青天遨游，不也自在逍遥？

好书是益友、诤友，余力尚存时，我还得抓住光阴，笃志读书。从前做买卖，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店家握住那枚“银货两讫”图章，往发票上重重盖下便了事。买书只是读书的开端，书进家门，哪能是发票上的一戳就了事？

前些日子，老同学谷君在微信里发视频，立志要对家里来番“断、舍、离”。工程有点浩大，进展有点艰难。书太多，谷边扔，妻边捡。扔扔捡捡中，老两口舌战不停。谷兄说：书摆了多年，不见侬翻过一页。谷嫂反戈：我忙，没空看。欠了书债总要还格。谷便在微信里揿出几行字：伊讲伊要看，不晓得要等哪年哪月？言者无心，看者生意，我唯有戚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