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正安
手表这东西,看起来就那么一丁点儿,有时候却是身价的象征,还是经久不衰的时尚。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年轻人结婚成家,手表是“三转一响(手表、缝纫机、自行车和收音机)”中首屈一指的标配。那年月,谁腕上戴块表,哪怕破衣烂衫,就没人敢小觑。
所以,我下乡插队第一年因为只三个半月没分到一分钱,第二年年底分红拿到了一百零几元,我将这笔踏上社会挣到的第一笔钱办的第一件大事,就是买手表,花了六十元在闵行旧货店里淘了块半钢上海表。
那时候“农业学大寨”,人民公社社员们要“战天斗地”,一年四季起早摸黑,谁都很累,磨洋工便成普遍现象,每天刚下地就都想着回家休息或者上自留地去大显身手了。于是,“父老乡亲”们就不停地问我“现在几点了”“下工辰光快到了吧”。我有问必答,从不嫌烦,而且故意把手腕抬得高高地看表。平时外出,如上镇吃茶,运粮装粪,无论春夏,不管秋冬,我都会时不时下意识地捋捋袖子,腕上的手表闪闪发光,心里就好像有了底气。
那表买来不到三年,二哥从外地回家探亲,母亲见他混了这么多年,回来连只手表都戴不起,让她很没面子,就责备他没出息,我便捋下手表送给了他。平时戴惯了手表,炫耀惯了,一下子没有了,心里空落落的。好在次年(1973年)全国职工补发工资,母亲拿到钱就让我去买表,还让我买280多元的欧米茄、梅花之类的瑞士进口表,我哪里好意思挥霍老母亲的血汗钱,在她的一再催促之下,才买了只110元的解放牌全钢手表。在那个生活拮据而且从1974年起买表要凭票的物资匮乏年代,它给足了我面子。
1975年底到1977年底,我当学徒工,每月拿十几元生活费,常常寅吃卯粮,可有这只手表戴在手上,就从来没有让人看出过穷酸相来。接下来谈情说爱,拜见女方父母,除了老三届高中毕业、央企职工、身高一米八等有利条件外,这块手表也是发挥了不可或缺的作用的。可以想象一下嘛,在城里,一个连手表都戴不起的小伙,哪个姑娘敢把终身轻易地托付于他?又有哪家父母会放心地将自己的千金下嫁给他?不过那只解放表也没戴几年,就丢在公共汽车上了。好在那时候我已经结了婚有了孩子,面子问题就没以前重要了,便买了只26元的南京钟山牌手表戴上了事。
改革开放后,电子手表满天飞,开会发,厂庆发,工程奠基发,项目竣工发……都是些几十元钱的垃圾表,搁着不用可惜,戴上弄不好没几天就停了坏了,所以没几年机械表就卷土重来,电子表被打得一败涂地,“男人看表,女人看包”渐成时尚的时尚。我当然也想与时俱进,可惜我对生活没有过高要求,所以就买了块两三千元的罗马表。这一戴,就戴到了今天。
中间还有个插曲:七十岁那年,女儿说要给我做大寿,要送我一样生日礼物。我以为女儿会送我一根比较考究的拐杖,或者是老寿星之类的摆件,不想她送我的是一块浪琴表。我揣摸过她的意思,一是我虽已年届古稀,却还健步如飞,每天骑着车子在街上风驰电掣,哪里用得上拐杖?再说她也不想看到我像个老寿星似的拄着拐杖蹒跚而行的样子。二是她想让我在亲友和社会面交往中体面些。三是她要我像手表一样永远不停地走下去……
不过这表我戴了不多长远就囥起来了,将老表拿表店里洗了洗,重新戴上。我总觉得如今的我,老头一个,还在乎啥面子?再讲毕竟人老了,万一一时脑子不灵光,把这么贵重的东西弄丢了,岂不可惜!
唉,手表这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