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丹枫
自古以来,写赏月的佳作甚多。李白的《峨眉山月歌》中的“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他写的不是满月,这“半轮”不禁使人对青山吐月的优美意境十分向往。次句写月影映入滔滔江水,这灵动的美景更使人心向往之。太白的《月下独酌四首》,是脍炙人口的佳作。其中“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更是自古至今广为传诵的名句。在“花间”一人把酒独酌,实在冷清,于是邀请天边的明月,再加上月光下诗人自己的影子,一下子化成三人,在寂静中似乎热闹起来了,但实际上,更衬托出此时之静。在宋词中写中秋赏月的,最为人们熟知的是苏轼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这首词通篇咏月,却处处紧扣人事。上阕借月自喻,下阕以圆月衬托离别。跌宕多彩,挥洒自如,淋漓尽致。其实赏月未必都要是满月。我读李清照的《浣溪沙·髻子伤春慵更梳》词,其中的“淡云来往月疏疏”十分精彩!女词家仰望天空,但见月亮从云缝中时隐时显,洒下的月色是稀疏的。她状物的水平令人叹为观止;“来往”云彩,看来平常,却极真切;“疏疏”为叠字,既富有音韵美,又恰到好处地写出了月亮在云缝中时露时隐。清代陈廷焯《云韶集》曾赞叹此乃“清丽之句”。
我此生曾在许多地方欣赏过夜晚的月亮,美国、法国、意大利、瑞士、芬兰、埃及、日本、马来西亚……我大半生是在上海度过的,浦江夜月是我欣赏得最多的。当年过江从小舢板、机帆船到轮渡,在夜晚过江时尽览浦江月色;如今小车从大桥疾驰而过,我饱览了高悬于“东方明珠”上空的明月。时代变迁,烘托月儿的背景前后迥然不同,但对我这个游子来说,始终感受到的是“月色醉远客”!
几十年来,不论在什么地方赏月,最使我心驰神往的依旧是故乡秋天的月夜。华彦钧的《二泉映月》,在我国可谓家喻户晓。我在童年和少年时期,曾有幸亲耳聆听过他的二胡演奏。我不懂音乐,但那优雅悠扬的琴声,深深地吸引着我,使我沉醉。他演绎的天下第二泉的月夜,我曾无数次亲临其境。最早是父亲带我去的。我问父亲,它怎么会成为天下第二泉?他告诉我这不是无锡人自封的,而是唐朝陆羽评定的。
月色下的二泉,确实幽静。那泉水清澈见底,是从砂岩隙间渗出的。最初跟父亲去喝茶,我是饮而不知其味,倒是对现烘出炉的又香又酥的烧饼十分感兴趣。长大后同知己二三人去二泉赏月,感受就不同了。沐浴在皎洁的月光下,品尝着清洌甘芳的二泉水。这水有一个明显的特点,泡在茶盅里,满盅隆起而泉水不溢。这是由二泉的水质决定的。后来我虽然定居于上海任教,但每逢假期回乡,必去惠泉、梅园、鼋头渚……我是喝着二泉水、太湖水长大的。这里丰富的物产、深厚的文化底蕴,滋养了一代代的无锡人。
月亮到处可见,但还是杜甫的《月夜忆舍弟》中的“月是故乡明”这一名句最扣动我的心弦。在垂暮之年,每逢皓月当空的秋夜,我常常会临窗仰望皎月,想起苏轼《中秋月》中的“明月明年何处看”的诗句,多么希望有生之年能回故乡再赏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