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塔之殇

吴纪椿

丽塔是只比熊犬。2008年初，宇儿海外读博回国，犬场送来了这只小狗，儿子甚是喜欢。这只纯种母狗活蹦乱跳容颜可爱，开始只能把它放进四脚朝天的方凳子中，上面盖个盒子，不久就出门在小区溜达了。

很少有像丽塔那样遍游名山大川的狗吧。一岁多去了普陀山，断断续续的一千多台阶，竟然不需人抱，大半天就登上佛顶山。在桐庐富春山的严陵濑悠悠地观望富春江水，流连忘返。后来三上九华山。它喜欢进庙观转悠，一次进了庙堂，一片诵经声，有人想驱赶端坐在旁的丽塔，主持老和尚忽言：此犬规矩，让它待边上听经吧。

遛狗是件惬意事，先是在小区内遛，后来出小区，从南京西路正门出，右拐通过陕西北路到东门进；胃口越来越大，就从威海路后门出，绕过友谊会堂，沿铜仁路北上右拐，最后从恒隆广场对面入正门。丽塔熟门熟路，累了就在步道蹲坐一会。三年后，丽塔怀孕了，腆着个肚子仍然悠悠晃晃在走，就是多了内容，威海路后门一出，先是左拐到新长发讨栗子吃。隔天就买五元，营业员都认识了。

那年冬天特别冷，一天晚上，丽塔开始生崽，先后生下8条小狗，一条冻死了。家里几台取暖器都打开，只见一个个未睁眼的肉团团滚来滚去，没几天就轮番抢着喝奶了。那些天清晨，丽塔会带领儿女们来敲我房门，门一开，八只狗犹如一片白云，汪叫着飘进来。崽狗陆陆续续送人，儿子养了一只，取名为咪。

咪逐渐长大。我有时开车带丽塔过去，那边楼层间小球场的露台成了它们玩耍的地方。只见一老一小跳跃着斗嘴，沿着楼梯台阶上下追逐，尽情而乐，迁市郊后，才得以团圆。这边浓树成荫、地阔人少，无疑成了遛狗好去处，咪调皮多吠往往要拴着绳，丽塔规矩和善不用绳从不扰事，只是有时傍晚树丛里钻出几只貉，狗就叫嚣着追赶。那时苏浙一些宾馆还允许带狗入住，也就成了它们玩耍的去处，最后一次还去了绍兴。

丽塔陆续出现便血，透视发现患尿结石。佘山佳倍宠物医院很负责，商量好几次觉得不开刀保守治疗为好。但问题接踵而来，尿频使它每次拉尿都会拉三四次。在屋里休息，一听它叫，我立马要就近抱它出，或北庭或南草坪，任它撒尽。奇怪的是在它双眼基本失明的情况下，照样能凭嗅觉在几十平方米的大厅里找到零食，喝上水，然后又回正门小厅卧睡。

丽塔每晚无休止地喘气，直到深夜睡着。晚上尿频，在黑暗中摸索到洗浴间，在旧报纸或尿垫上尿。随着两只后腿站立不稳，逐渐已无力爬出窝垫，每每动弹，疼得直叫，就必须抱着它到浴室帮它后腿扶直再尿，每晚从五六次到七八次。托抱时，它因为疼痛，冷不防会咬我一口，即便我戴上手套也不行，腕臂几十处伤痕印，至今消退不了。无法站立，导致丽塔每每拉尿下半身都泡在尿液中。老伴每天拖好几次地，房间放了四盒香料，但异味还是很浓。后来，丽塔乳房后边还长了肿块，越来越大，有小拳头那般大。

那天早晨六时，我照例抱它去北院青石板上拉尿，一上午它竟然没叫一声。到下午三时按例给它喂酸奶，它只轻轻地舔上一口。抱它起身时发现，两个后腿已经并到了一起……

丽塔平静地走了，忠实地陪伴了我们近十五年整。我找来干净的盒子，用大毛巾裹起，轻轻地把它放入，上面再覆一层红布。咪叫着，围着盒子转悠。我想人类或非人类，情感的维系除了朝夕相伴，快乐和苦痛应该也是因素吧。

将近十天无雨，前庭青石板上丽塔留下的体液和尿痕仍然清晰可见。但愿雨水的洗刷可以抚平我心中的痛。咪闷闷不乐，它每天几乎要到丽塔南院平台的卧垫上蹲半个小时，或者在丽塔常坐的门垫上嗅嗅。

“殇”本意为“未成年死亡”。用这个字是因为在我的世界中永远都有一个活蹦乱跳、雪白可爱的小丽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