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1月31日 星期五
鱼戏莲叶间 与树结缘 婚纱梦 上海,励志少年又一站 麦香,从未远去 父亲墓前的思绪
第13版:夜光杯 2022-10-10

麦香,从未远去

李新章

前些年,老宅实行新农村建设,把宅基周边改造成了梨园、桂花园和紫薇园,农田集中在村庄的北部,由大农户承包,大面积机械化耕种,我家的几亩责任田转眼变成紫薇园。无地可种的老父亲脾气越来越怪,整天拧巴着脸,时不时地拿老伴出气。怕他闷出个好歹,老母亲要我有空常回来,开导开导他,说他最听我话。

午后,秋高气爽,蝉鸣聒耳。汽车开在通往老宅的水泥路上,两边的紫薇花正开得热烈。敲门,81岁的母亲细开一条门缝,见是我,笑脸相迎。侧身进门,问她父亲在哪儿,母亲虎着脸,朝上头指了指。上楼。父亲在靠南窗的躺椅上午憩,手中残缺的破蒲扇,如一张掉了门牙的老太的脸,逢人傻笑。见我,父亲站起,冲我嬉笑的样子,神似那柄破扇。我调侃道:“这么热的天,还有雅兴倚窗赏景?”父亲望向窗外。窗外是大片大片的紫薇花,粉的,红的,紫的,黄的,纠缠夹杂在一起,南风轻拂,送来幽幽花香。父亲却神情凝重,拧巴着脸说:“这里原本是一大片麦田。”

我说:“换上紫薇花,也不错嘛,看,不是很美吗?”父亲反诘道:“麦田不美吗?”拧开塑料杯,喝口水继续说,“寒露旺日头,落麦种蚕豆,寒露麦落泥,小雪麦芽移,霜降麦头齐。麦田的美,美在过程,每个节气都有每个节气的景象……”

循着父亲的话题,我的眼前浮现出一幅幅似曾相识的美景:寒露时节,气爽风凉,少雨干燥,几乎天天能见到日头。那时五谷早已归仓,稻田剃了平头,清爽、干净。秋天的风衣上,印着火红的枫叶,吹在脸上,是一句句呢喃着爱意的悄悄话。风调雨顺,丰衣足食,一切都是如此的美好、安详,农人却既要忙着浸麦种、种蚕豆,又要落实明年的打算。寒露时节,种田也是懒散的,农人开麦沟,削麦泥,把偌大一块田地修理成一垄一垄的。随后,把装满麦种的簸箕架在胯上,一把一把地把它们撒进被削松的泥土里。麦种落地的那一刻,泥土便有了心跳,麦种像胎盘里的婴儿,麦田里充满了母爱。

“霜降麦头齐。”可以遐想,霜降时分,秋天与冬天刚牵上手,却马上要分开。秋叶落尽,万草枯黄。秃了头发的东北风,撕扯着瓦隙间的哭泣。老柿树红着鼻子,龇着牙缝,站在冷风中。唯有麦田,齐整地顶出绿色的麦头,醒目得像文章的标题。它们连成一片,如一条掩盖严冬的绿色巨毯,为明年的春天做好了铺垫。

又一阵带着紫薇花香的凉风,越过南窗,拂在脸上。我深吸一口气自言一句:“好香。”父亲回了一句,麦田不香吗?你根本不懂什么才是真正的香。我小时候,最渴望的,就是能吃上一顿饱饭。平时,一天两餐,每餐一碗稀稀拉拉的菜粥,几粒米饭,屈指可数。那时候,穷人最盼望的,不是生日,不是过年,而是立夏。“立夏三朝早麦香。”立夏后的麦田是最诱人的,不是因为有金色的麦浪,更不是因为有飘飞的麦蝶,而是因为立夏时,麦田渐黄,麦香渐浓。有一年立夏,家里已断粮多日,全家七口,菜粥吃得脸都绿了。等不了麦粒成熟、饱满,先割了一些麦头,晒干,去了麦芒与青壳,煮上一锅青涩的麦粥。揭开盖子的那一刻,麦香四溢,全家人泣不成声。

与父亲聊了一下午的麦田,父亲说,仿佛闻到了隐隐麦香。下楼。母亲煮好了三碗带着麦香的荷包蛋排骨汤面。80多岁的老人有时就像小孩子,当父亲把自己碗里的荷包蛋夹给母亲时,拧巴着的脸终于松开了,露出笑意。但我知道,他的心依然拧巴着,拧巴着一个关于播种和收获的道理,拧巴着一个农民对这片土地的真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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