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令敏
第一次见栾树,是在去河南舞钢的路上。车到朱兰,一条宽阔的柏油路通贯南北,路两旁挂满“红灯笼”的行道树,让人错不开眼,实在太美了。
那天我要去采访的人,也像灯笼果一样有光泽。那光泽如同花梗上的青与嫩,泛着无可言喻的柔润。只是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么美的树就是栾树。
栾树,别名木栾、栾华等,原产中国,无患子科、栾树属的落叶乔木。
栾树的嫩叶被山里人称为木兰芽,配肉炒很好吃。春天,栾树才发芽时采下来,在滚水锅里焯一下,用清水泡一夜,去掉苦味,凉拌热炒都是很好的下饭菜。采多了,焯出来放冰箱里,能吃好些天。木兰芽也像香椿,采了还生。
1996年秋天,在陶然亭公园旁的街道上,我再次与挂满灯笼果的栾树邂逅,那是我最后一次拜见汪曾祺先生。中秋节刚过,我带着3岁的小儿子慢慢走去虎坊桥先生的新住所。一路上,街两边的栾树红果团团,落下很多小灯笼。我们一边走,一边捡,小家伙还把树子剥出来装进口袋里。我和先生在客厅说话的时候,淘气的孩子去卧室玩,不声不响把栾树子儿藏在了先生的被子下面。
因为一句题在画上的诗:“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那天将近两个小时的拜访,全被我的滔滔不绝耗费掉了!先生送我出门的时候感叹:“你真能说呀!”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汪曾祺先生。先生去世后,读他写铁凝的文章,不由就想,铁凝如果是安静的天鹅,我就是那只吱吱喳喳的家雀。如今再想听先生说话,已经不可能了。
后来写怀念汪先生的文章,因为记不准日期,粗枝大叶的我,就把那天写成了中秋节。中秋节是家人团聚的日子,我怎么能乱写呢?所幸汪家兄妹厚道,不曾计较这件事。每次跟汪先生的女儿汪朝女士通电话,我心里难免存了这道过不去的坎儿。前些日子写汪先生曾经的几个住所,请汪朝把关,她一一订正后,说:“从小到大我们家住过几个地方,我还是能掰扯清楚的。”“掰扯”两个字,如同当头棒喝,瞬间把我变成了一棵风中凌乱的栾树!
看起来,文章无论能不能成为千古事,都来不得半点敷衍。眼看广场上的栾树又要开花了,面对栾树花的金碧辉煌,小心眼儿如我者,终于把这件心事说清楚了,会不会就此坦然释怀呢?
大家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互相道着“柿柿如意”。请看明日本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