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鸣九皋

草丛

秋天的扎龙湿地空旷而又寂静。泛黄的芦苇荡一望无际，微风悄无声息地吹过，除了轻微的“沙沙”声，再无别的声响。扎龙湿地是世界最大的芦苇湿地，生存着众多鸟类，但我无心留意别的，此行只为闻得鹤鸣。

这一切，缘于35年前的一个故事。那年深秋，我独自一人出差到盐城，听当地人讲了一个关于丹顶鹤的故事：一个出生在驯鹤世家、家住齐齐哈尔的姑娘，在东北林业大学进修后，只身到盐城自然保护区工作，担任盐城沿海滩涂自然保护区驯鹤员，后来这位姑娘因为寻找走失的丹顶鹤不幸溺水去世。召开追悼会的那天，当地突然出现罕见的日全食，当地人认为，丹顶鹤本就是仙鹤，这位驯鹤人的不幸离世，显然惊动了上天。当时听完故事，我并没有深想。

几年后，朱哲琴凄美的歌声，听得我泪流满面。查阅了资料后，发现朱哲琴所演唱的《一个真实的故事》（后改名为《丹顶鹤的故事》）中的主角，竟然就是我在盐城听当地人所讲故事里的主角。此后的几十年间，偶尔还会听到这首歌。随着时间的推移，虽然不如第一次听到此歌时那么激动，但总会为那个23岁的年轻生命不幸离世而潸然泪下。

后来了解到，这位姑娘叫徐秀娟，1986年5月，她带着3枚鹤蛋，奔波了3天3夜，终于来到了黄海之滨。在这里，她参与创建了滩涂珍禽自然保护区和江苏省第一个鹤类饲养场。当时丹顶鹤人工孵化是世界前沿课题，徐秀娟用她在东北林业大学野生动物系进修学到的知识，成功实现了世界首次丹顶鹤越冬地人工孵化。这几只幼鹤，也成为徐秀娟生命的一部分。

1987年9月的一天，名为“牧仁”和“黎明”的幼鹤在笼子里不停鸣叫，深谙幼鹤性情的徐秀娟把两只幼鹤抱出放进水塘戏水游玩。谁知“牧仁”和“黎明”玩兴大发，竟然先后飞往芦苇荡深处。后来，在寻找幼鹤过程中，由于极度劳累加上天色已黑，徐秀娟涉水时不幸沉入河底，永远离开了她心爱的丹顶鹤……

原本以为这就是故事的全部，但到了扎龙湿地，听工作人员介绍，原本就感伤的心，又多了几分沉重。

当年，徐秀娟的弟弟徐建峰得知姐姐去世的消息后，毅然辞掉国企的工作，回到家乡继续完成姐姐未竟的事业。谁知祸不单行，2014年4月的一天凌晨，一直惦记着湿地里野生丹顶鹤的徐建峰，像往常一样只身前往湿地里丹顶鹤巢区时，不幸遭遇交通事故意外身亡。

但这还不是故事的结尾。徐建峰去世后，女儿徐卓在整理父亲生前的十几本工作日记时发现，在自己眼里很普通的父亲，竟然对工作那么认真，对丹顶鹤的感情那么深。这让她萌发了完成父亲未竟事业的念头。当时，徐卓正在东北农业大学学园艺。她坚决向学校提出申请转学到姑姑曾经就读的东北林业大学，学习野生动物保护。2016年8月，徐卓从东北林业大学野生动物资源学院毕业后，义无反顾地回到了扎龙保护区，接过家中长辈手中的接力棒，继续守护这些生灵。徐家第三代护鹤人的故事开始了。

在扎龙湿地，我如愿闻得鹤鸣。中午时分，随着驯鹤人一声哨响，几十只丹顶鹤从山丘背后腾空而起，飞向蓝天。有意思的是，其中一只忽然转过方向，带着特有的“呦呦”声，几乎是贴着我的头顶一掠而过。它们在天空转了一圈后，又回到眼前的浅滩，开始享用驯鹤人抛出的鱼虾。

鹤鸣的声音很特殊，“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因而人们常用“鹤鸣九皋”来比喻贤士身隐于世。其实，若论贤士，徐秀娟这样的普通劳动者才是真正的贤士，虽然她已“身隐”三十五载，但人们从未忘记她，那首《丹顶鹤的故事》，人们也会一直传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