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保姆之理想与现实

孔曦

几年前，时年88岁的老妈向我们诉说，操持家务力不从心了，第N次，我和弟弟一起劝她：“请个保姆或钟点工吧。”老妈照例摇头：“找不到称心的。”我们问：“怎样才算称心？”答曰：“要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弟弟当即笑她：“您老人家是把房子传给人家，还是让人家继承您的存款？人家是来赚钞票的。”

出生于1932年的老妈，心中理想的保姆还是戏文里的义仆、回忆录里的忠仆。比如把东家的小女儿带回老家抚养的保姆；比如《三娘教子》中的老薛保。母亲对保姆的要求，令我想起了林语堂笔下的书童阿芳和杨绛写的林奶奶。

阿芳是林语堂的书僮，18岁——“他很干练；我几乎不能没有他”“在他来我家之前，那些修理电铃电灯保险丝、整理抽水马桶的机件、悬挂画镜等事务都要我亲自动手的。自他来了以后，我都让他去弄了”“在我的仆役中他却是一个最捣乱，最易健忘，而最不认真的人，在一星期中他打碎了全体仆役半年内打碎的碗、茶杯、酒杯的数目”“我要他去买一罐擦铜油,他去了一个钟头，回来时替自己买了一双新鞋，给我孩子带来了一只蚱蜢，没有擦铜油”。为钱家洗衣服的林奶奶，人品过硬，倒是真的把钱家当成了自己家，积攒多年的存款也请杨绛先生代为保管。

刊发过一篇稿件，作者是截瘫病人，多年来由妻子照顾。妻子积劳成疾后，他家请了住家保姆。从此有福同享，吃的，东家和保姆一样，敞开供应；电视机的遥控器，不再由东家掌握。将心比心，保姆对东家也不错，她回乡过年，返沪时带来一堆土产。

老妈还抱怨，小区里张阿姨家请了保姆，一碗红烧肉，主人吃两块，保姆吃了五块；老同事某某，丈夫半身不遂，保姆换了几十个，远超《田教授家的二十八个保姆》，后来终于觅着一个满意的。我和弟弟听罢，哑然失笑。人家保姆比东家年轻很多，吃得下，有什么不好？等她肚子里油水足了，胃口就会小的。再说，寻一个好保姆，比找一个好老婆好老公还要难。就算保姆样样都好，也要和东家磨合的。弟弟说：“我家以前的保姆，菜做得不好吃，油煎馄饨做得烂糟糟的，我从来不说她。有现成饭吃，蛮好了。”我道：“家务，就是亲生子女为您做，您也看不入眼的，跟您分开住几十年了。您不能一点也不将就。”但望着态度坚决的老妈，我们词穷，闭嘴，甘拜下风。

日前与朋友通话，讲到好保姆难觅，朋友笑我不领市面：“如今的住家保姆，要实行八小时工作制，要每周一天的休假，薪金还不菲。”聊了一通，我们一致认为，一周一天的休假很合理。但保姆的作息通常跟东家一致，硬性的八小时规定就比较吓人了。不禁感叹，我们到底不是“大人家”出身，见识不够。“大人家”的“大”，在此要用沪语念，与“大老倌、大肚皮”的“大”同音。

我一向认为工作没有贵贱之分，凡是凭合法的劳动谋生，任何职业都值得尊重。况且，劳动力价值的提升，也反映了文明程度的提高。“八小时”之限，也是文明进步的标志吧。

说回做家务。一家之中，无论人口多寡，家务活都是琐碎繁重的。好在如今，社会分工越来越细，家用电器也越来越多。最可喜的是，科技达人马斯克已推出家务机器人。待到这一成果走进家庭，置办一台，好过开启一轮又一轮“寻觅、磨合、容忍、崩溃、解雇”的轮回。如今，莫说忠仆，即便是合格的保姆，也不容易请到。至于老妈的烦恼，用她的话来说，船到桥头自然直，总有办法化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