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曦林
小时候钦羡的不少英雄,镌刻在白纸般的少年心底,至今耳熟能详。随着时间冲刷,记忆的河床上倒常浮现几个弄堂球星,他们有过平凡的闪耀,让我感叹:小草们也有春天。
班里有个女生叫小英,住在我家后面的弄堂。她功课渣到“红灯”常挂,被父母斥为不是读书料。可是,她有一项特长——中长跑。70年代初期中期,体育热堪比今日全民K歌。每年春季,四师附小都在附近卢工体育场举行校运会。紧随其后,每年在建国西路卢湾体育场也会举行全区小学生运动会,那是令我热血沸腾的盛会。记得小学三年级起,每逢校运会,小英在女子四百米和八百米两项比赛中总能上演一场无比精彩的“赶超”戏。她起跑阶段并不处在第一阵营,跑了约二百米后,渐渐加速,有节奏的跨步像梅花鹿腾跃般优美。当她将高年级学姐都甩到身后,全场鼎沸,为“神鹿”欢呼。那一刻,她扬眉吐气。
世上的成才道路有千万条。小时候功课优异,长大往往成为科学家、医生、作家、工程师等专业人士。而当年“学渣”不一定一渣到底,逆袭成企业家或能工巧匠的,也不少。
高考落榜的小英,中专门槛也未能跨进。或许她明白人生不是短跑,故踏上社会辗转多个行业,坚持跑啊跑,后与台湾同胞联手创立一家连锁民办幼儿园,事业有成。
无独有偶。小英有个年岁稍长的胞兄,名长庚,也是天生运动胚子。长庚对运动装迷恋至极,四季不离身。哪怕寒风凛冽,他鼓鼓囊囊的棉衣领口仍倔强地翻出里面运动衫“大翻领”,裤脚下还露一截里面运动裤的底边,再配上一双白球鞋,这身行头在我们少时看来是最酷的。那时,操场上出现男生踢球,长庚总成为场边观战群众的目光焦点。
学生时代,体育是我的“短板”。期末发下成绩单,主课全优不稀奇,但体育考试得个“良”便是难以突破的天花板。缺啥想啥,我对拥有发达运动细胞的同学心生羡慕。
有几次,观战校足球赛。球场上,长庚脚下生风,健步如飞;一旦得球,左晃右拨,直奔对方球门。他动态控球,技艺高超。令人吃惊的是,当传球朝他头顶飞来,他竟能瞅准其运动轨迹,朝空抬脚,飞起个倒钩,将球射入身后的球门。这需要怎样的意识、灵感和爆发力啊。戏剧性一幕,看得人惊呆,口哨声四起。长庚的一记倒勾球,与其说得自勤学苦练,不如说拜禀赋所赐。这类禀赋,于学习声乐、绘画、表演、创作等少年身上也时有所见。它,看不见摸不着,却实实在在附着于天才少年身上。那时,我隐约意识到,能够非常规破门的球员,五分靠刻苦五分靠天赋。而技艺往往不敌天赋,只能追赶,很难超越。
果不出所料,不久长庚被少体校相中,成了我们身边的球星。
长庚自入选少体校后,经常忙着高强度集训。当他偶尔再现身弄堂球赛时,有人奔走相告,蓬荜生辉。后来,长庚被一家知名国企招录为厂队队员。再后来,有一天我看到一辆黑色轿车驶至弄堂,那个年代轿车是多么稀罕。惊诧中,我看见车门被推开,先下车的两个跟长庚一样身穿运动服的健硕小伙,小心翼翼地将满脸痛苦的长庚搀扶进屋。很快,消息传遍弄堂:那次,几支企业队举行足球联赛,一向是场上主力的长庚不小心被踢到要害。
谁想得到,弄堂球星就这样陨落了。
日后,长庚泯然众人。据说,厂里挺照顾,不给他派重活。
我们的少年时代,弄堂兴盛的运动项目之多,是今天孩子们无法想象的。几张木凳一拼拢,是小伙伴激烈鏖战的乒乓台;两块红砖左右一搁,街坊足球赛便踢得热火朝天。
记得小学隔壁班有个女生,她左撇子,靠一手漂亮的横板打得校内无敌,与男生较量也不示弱。她理着男式短发,走路风风火火,绰号“假小子”。学校举行乒乓球赛时,虽说她属于别的班,但其飒爽英姿十分吸引人,使得我们情不自禁地为她喝彩。
“假小子”多次率领班队夺得了团体好名次,她自个儿也在女单比赛中所向披靡。只是,山外有山。她最终未能在学校“破圈”,只在我们的小世界里叱咤风云数年。
弄堂球星,与国际球星不可同日而语。由于他们出现在我们身边,我与昔日同学聚会聊起,总津津乐道。生命如世间烟火,绚烂过,哪怕只在一刹那,也不会随岁月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