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如雪一般的霜

本原

1月8日的大事，国人真正地知晓，却是在1月9日的早晨。我始终记得那个异常寒冷的清晨。

读书期间，苦神经衰弱症久矣，一老教授知晓后，专门教我学习杨式八十五招太极拳。练了两年，那位孔先生说我已可抵达十年开外的功夫，这样的鼓励更让人刻苦练拳。

每天早上六点前起床盥洗，六时半开拳，风雨无阻。当时，我作为李白诗选前言组组长，因开门办学的需要，住在上海一个经济部门的党校，这个地方毗邻现在的北外滩。条件特别好，大花园，大草坪，树木葱茏，西式平房，方圆有五六千平方米。所不足的是，晚餐之后，人员都回家了，仅我一人住宿在大办公室后边隔出来的房间内。清寂之至，常觉此处不可久留。

那天早上，寒气袭人，天蒙蒙亮时，我踩在满是雪霜的草坪上，准确地说，是草坪上的霜如雪一般。面南而站桩马步，左右二十公尺开外是两棵大雪松，运气三周，凝心聚神，徐徐展开，稳稳发力。把我两年来，对拳法每一招式的理解，化入手眼身法步之中，眼到、心到、气到，三十分钟之后，额头、后脊，甚至手背上毛孔皆开，内气沁出，人已完全进入状态。

早上七点，当是中央台的新闻节目，由门卫室控制的广播打开。大草坪两个角上安有较高分贝的喇叭，这天怪异，起始没有新闻播报，连放三遍哀乐。人虽沉浸在运气打拳的状态中，反应却是异常灵敏，让人隐隐感到一股不祥之意袭来，即使向天承运、立地启下的百会穴，也有些许凛凛之感。顿生拳势不可展开，必须收缩战线。于是，如鹤展翅，单鞭之后立即转到云手，以作应对……

我早已收拳，于大草坪上与肩同宽而站，一个巨大的噩耗从天而降。听完播音员特别低沉、悲哀的周恩来总理讣告之后，长年累月，种种思绪，瞬间汇合在一起，恍若铺天盖地压下，人突然悲从中来，眼泪几乎不是滴落，而是涕泪横流，伴随而来的是无限的忧虑……

我一动不动，只记得那时突然间，对着大寒之节的天地，和泪大嚎了三声。悲声空旷，如鹤鸣长空。

上午对一万五千字前言初稿的讨论会，完全没有进展。十多个人，默默无语，凝噎有之，放声而泣有之，只是流泪只是擦泪的有之。

数十年来，到目前为止，如那个寒冷早晨的悲苦流泪，我还有一次，是母亲病故之后的痛悼。

其余，无他。

每逢元旦之后的1月8日，我总难忘草坪上曾经如雪一般的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