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留中不发的奏折背后

陆其国

昔日皇帝把大臣呈上来的奏折留在宫中，既不批示，也不交给相关部门议处，这就叫留中不发。大凡留中不发的奏折，背后多有故事。

晚清丁柔克在所著《柳弧》一书中记载，他曾亲眼见所在省府大员呈送朝廷的一份奏折被留中不发。这是一件参奏云南巡抚淫暴的奏折。丁柔克发现，这件奏折上面还有这位省府大员所写“臣不敢以保举在先，自行回护，请将臣先行交部严加议处”等语。但这件奏折呈上后，就被留中不发。于是问题来了：这位省府大员“保举”的是谁？他又为什么要自请朝廷对他“严加议处？”

原来那个被参奏的滇抚，尽管已妻妾成群，却仍四处物色佳丽。某日黄昏，他的车马经过一户人家，正好看见那家有个漂亮姑娘，便立马停舆。然后由属下引路，前去那户人家。属下见是一家剃头铺，觉得堂堂滇抚，找剃头匠的女儿未免煞风景，便据实向滇抚禀报。不料滇抚听罢，当场发飙道，剃头铺又怎么啦，“剃匠非人乎？”剃头匠难道不是人吗？属下无语，只得引滇抚进入剃头铺。

老实巴交的剃头匠一见是巡抚大人上门，知道绝不会是来剃发，早已吓得跪地相迎。这时候就见滇抚简单问了他几句家长里短，然后径直问他是否有个女儿，今年几岁了。剃头匠哆嗦着回答：是有个独生女，今年十八了，我们父女相依为命。又问：是否已许配了人家。答：已许配，过些日子就成婚。滇抚听罢，也不再多问，随即离开。待滇抚一行走远，剃头匠及其女儿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然而令这对父女万没想到的是，当天深夜，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门声，一下子把他们从睡梦中惊醒。门一打开，就有几个人迫不及待地闯进来，对惊魂未定的父女俩大喝道：巡抚大人看上你们家姑娘了，我们带来了二十两聘金，姑娘现在就跟我们一起走，轿子正等在外面呢！剃头匠见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顿时大声哭嚎起来，同时苦苦哀求来人放过他和女儿。结果毫无作用，女儿还是被这伙人强抢而去。剃头匠一路哭喊着，尾随追至巡抚衙门，最后被挡在外面。翌日，尽管剃头匠亲戚们闻讯，一起前来助阵，但终究还是告滇抚强抢民女无门，更救女不得。

且说这个滇抚，别说抢一民女，就是下属的妻子被他看上，同样难逃其魔爪。就在他强抢剃头匠独生女后不久，新提督上任。滇抚此前已听闻新提督夫人的美貌，便令太太去拜访新提督夫人。后者出于礼节，事后进行回拜。滇抚果然为新提督夫人的美貌倾倒，竟不顾新提督夫人的反抗，以及新提督要滇抚放他太太回家的强烈要求，强留她三昼夜后才准其回家。结果新提督夫人不堪侮辱，未及到家，半路上就在轿子里寻了短见。新提督既悲伤，又愤恨，但他知道扳不倒滇抚，只能把自己的不幸，向前文提到的那位省府大员哭诉。

让新提督没有想到的是，那个淫暴的滇抚，当初正是由这位省府大员推荐才上位的。有幸的是，这位省府大员知晓这一切后，不知是出于怕朝廷对他荐人不当而追责，还是他良心未泯，且不乏正义，所以毅然表示，要向朝廷“据实参奏，并自行检举”。于是也就有了本文开头提及的丁柔克亲眼所见省府大员呈递奏折上所写下的那几句话。

这以后，丁柔克就一直暗暗关注着这件奏折。遗憾的是，一段日子过去，始终没有发现有针对这件奏折的上谕下达。丁柔克也是后来才得知，那件奏折已被留中不发。至于为什么留中不发，当然只有朝廷和滇抚本人最清楚。

至此，这个滇抚何以如此肆无忌惮，也就不难理解了。只是朝廷难道真的会不知，当留中不发的奏折出现越多，日后积重难返的现象也一定越多；显然，危机也一定越多。谁能说清王朝大厦的最后倒塌，与那些留中不发的奏折毫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