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蔚
网上流传着1986年帕瓦罗蒂首次访华的视频集锦。视频中,歌王帕瓦罗蒂骑着自行车兴高采烈地骑行在天安门广场;在中央音乐学院附小或者是少年宫,他亲热地拍了拍刚为他演奏完唢呐的小男孩的头;镜头又一转,他穿上全套京剧花脸戏装,据说当时给他做花脸的化妆用了好几个小时,让他疲惫不堪,又兴致勃勃。这些珍贵的影像镜头勾起了我的回忆。
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走过来的古典乐迷,可能对以下几位音乐大师都有着深刻而难忘的记忆,因为他们基本上是改革开放初期最早访华的一批世界级音乐家,如指挥家卡拉扬、小泽征尔,小提琴家梅纽因、斯特恩,还有一位就是有“高音C之王”美誉的歌唱家帕瓦罗蒂。著名男低音田浩江在《角斗场的〈图兰朵〉》一书中说自己与帕瓦罗蒂的初次结缘充满了“宗教仪式感”,那是他出国前,几个人聚在中央乐团的同事家,“朋友拿出一个塑料大圆盘的磁带,按在一尺见方体型厚重的国产录音机上,拉出小半寸宽的棕色磁带,卷到右侧的大空转盘上,庄严地按下播音键,轻轻说了声:‘帕瓦罗蒂’。”
我最早也是在八十年代初,从电台播放的古典音乐节目中认识了帕瓦罗蒂。听着他演唱的那波里歌曲,我简直惊呆了,世界上原来还有这样好听的声音,华丽通透,明亮悦耳,又带着几丝淡淡的忧伤。他的歌声仿佛就是从天堂中传来的。从此,我特别留意当时的《每周广播电视报》,只要上面预告有帕瓦罗蒂演唱的那波里歌曲,必定按时收听。同事新婚,买了一台四喇叭的三洋牌录放机,我便请他从电台里录下了帕瓦罗蒂的那波里歌曲专辑;然后,认认真真记下了这些歌曲的名字:《我的太阳》《重归苏莲托》《窗户》《玛莱卡莱》《富尼古利,富尼古拉》《玛丽呀,玛丽》等。这盒那波里歌曲磁带陪伴了我好多年。
八十年代第一次去北京出差,住在海运仓的中国青年出版社招待所,那是一个四合院,门口有两棵粗壮的玉兰树,枝繁叶茂,绿荫蓊郁。我和同事的房间坐北朝南,右侧两间是出版社的资料室,左侧的一间是《青年文摘》编辑部。编辑部的主人一定是音乐爱好者,时常从里面飘来磁带播放的名曲旋律,如《乘着歌声的翅膀》《爱情的故事》等。某晚我正在看书,那屋又传来美妙的音乐声,音量不大,但透过静谧的深夜显得格外清晰,“还有个太阳,比这更美……”是帕瓦罗蒂演唱的《我的太阳》,歌声辉煌优美而略含忧郁,又激情四射,犹如旭日东升,又似鲜花怒放,顿时在我的心中荡起涟漪……
然而,九十年代中期,随着经济腾飞,国力提升,我们有能力不断请来世界名家名团访华演出,欣赏口味变刁了,获取古典音乐音像资料的渠道也变多了,我发现自己对帕瓦罗蒂的印象反而变差了。他后来几次访沪,我都无动于衷,因为从那些年动辄举办的三大歌王演唱会的音像资料上,我感觉帕瓦罗蒂的声带退化,音色大不如前,而且过多的商业演出似乎伤害了他的艺术趣味,歌唱变得有些油滑。那样的音乐会不听也罢。
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岂能苛求事事合人心。最近读田浩江的《角斗场的〈图兰朵〉》,里面写到他进入大都会歌剧院后与帕瓦罗蒂的共事经历,以及与他的交往,我又心有所动。1993年年底,田浩江在大都会第一次与帕瓦罗蒂同台演出,剧目是威尔第的《伦巴第人》。幕间休息时,他追上走向化妆间的帕瓦罗蒂,用结结巴巴的英语作了自我介绍,然后表达了对歌王的仰慕。帕瓦罗蒂反应冷淡。但是,当全剧演完谢幕时,轮到田浩江出场,帕瓦罗蒂一把攥住他的右手,将他拉出大幕,面对几千听众,帕瓦罗蒂不停地指着田浩江,带领大家一起为他鼓掌欢呼。那一刻,田浩江热泪盈眶。后来的四场演出,帕瓦罗蒂都是拉着China boy(“中国男孩”,他对田浩江的昵称)的手一起谢幕的。斯人已逝。无论如何,我们记得帕瓦罗蒂所取得的艺术成就,记得他的音容笑貌,记得他留给我们的美好难忘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