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北明月
在绿地行走,一枝青枫(又叫槭树)挡在面前,这才发现青枫的叶下已经挂满青绿的翅果,像一簇簇调皮的精灵。
青枫的翅果以柄为轴,对称的两粒种子,略凸起,果皮顺着凸起延展、变薄,直至完成优雅的钝角转换,成为一枚标准的翅果。准确地说,像果儿长出一对精致的翅膀来。
关于北方的记忆中似乎没有青枫,多的是杨柳以及榆树。柳絮也会飞,凭风扶摇,但不是翅果,北方真正结出翅果的是榆树。村北大河的南岸就有几棵粗大的榆树,每年早春,最先在光秃秃的枝上寂寞地开出细碎的花来,紫褐色,一簇簇,在早春里抱团取暖般独自热闹。随后的三四月间,细碎的花伴着春寒消融出落成丰满、圆润的榆钱儿,这其实便是翅果了。榆钱儿换作小家碧玉的颜色,一团团、一串串,有些略显夸张地肥硕。与小一号的铜钱真的很像,当然中间不是方孔,而是圆圆的凸起,充满着生命的张力。
上学路上,再急也要冒险去薅几把塞嘴里过把瘾。那时毛茸茸的褶皱着的榆叶儿已经开始长出来了,但来不及挑拣,其实也无妨,一并塞进嘴里大嚼。翠绿的、圆心凸起的、咀嚼时有甘甜和脆响的榆钱儿,让每一个男孩的童年瞬间丰富和充盈起来。
但随后的时间里,很少有人还会注意躲在榆叶下默默成熟的榆钱儿,他们慢慢由翠绿变作淡黄,变作浅白,直到变成熟。微呈褐色的种子镶在薄如蝉翼的翅膀中心,极像缩微的、合在一起的一对白铜的钹儿。
有雨或有风的日子,榆钱儿就会悄悄离开榆树,展开翅膀,跃跃欲试一段未知的飞行。这是个慷慨、悲壮、兴奋、激动交织的时刻,既然生为一枚翅果,那么注定会有一次飞翔,这是改变老死故土的宿命、寻找独立人生甚至是开创崭新世界的一次飞翔!
没有试飞、不可重复、前途未卜,但这些与老死枝头相比,一切都是值得的。在阳光下展翅浮游、徜徉并观察大千世界的体验,值得让一枚翅果用生命来冒险!这就像三十多年前的我,像许多的十八岁出门远行的人,踏上一列远行的火车,奔赴一个陌生的世界,像并未掌握纯熟的绘画技巧却必须在人生的画布上开始第一笔涂抹,像一只年轻的雄性猩猩在某个时刻必须离开族群、开始独自面对丛林的险恶。我确信植物同样是因为有梦想,然后才会在基因中孕育出一枚枚长着翅膀的果儿。
记得有次跟朋友聊天时说到梦想之类的话题,我说,做人如果没有梦想,跟咸鱼又有什么分别?朋友说,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我们用的都是流行的熟语,我们一并大笑起来。
的确,人生有时就像一枚翅果,勇敢地飞一次再作罢也不迟。